“我的小怪物要走了?”
窗框住了躲在黑色樹影裡的碎星,晚風吹起了薄紗窗簾,江婉華淡粉的唇勾著笑,而小季言之半躺在她懷裡,兩條細腿輕輕晃,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爸爸的吩咐?”
“嗯。”
在門掩上的那一秒,季言之淡漠的黑眼睛透過門縫,瞥了最後一眼季方鳩,也聽見他說:“季家不能再有殘次品。”
季言之看著寂夜,沒說這句話。
“真殘忍啊。” 江婉華婉約的臉上明明還掛著溫柔的笑,卻因為切齒而有些猙獰,指甲嵌進了季言之白嫩的手臂裡。季言之漠然地轉頭看她,並沒有掙紮,等了半響,她的手指自動松開,輕柔地撫摸上那些駭人的甲痕,突然道:“你知道嗎,當年的王子…其實可愛公主了。”
苔絨爬了巨石,白裙染了黴青,金斑落在苔被,少女躲在森林裡哭泣,害怕變成了怪物的自己。
“你還好嗎?”
少女聞聲抬頭,淚水朦朧的視線裡,少年站在層疊的綠海裡,雖逆著光看不清面容,但聲音很溫柔,“是受傷了嗎?”
蟬鳴聒噪,初夏的綠風忽然變得溫柔,骯髒的怪物被洗淨了不堪,少女搭上了少年伸出的手,聞到了香芹、鼠尾草、迷疊香和百裡香藏在風裡的味道。
“他們很幸福,一起讀柏拉圖,一起讀王爾德,一起讀託爾斯泰,是靈魂伴侶…或許是愛的力量,公主好久好久都沒變成怪物了,而王子也不知道這件事。”
他們上了同一所大學,在華裔留學生還很少的年代裡,誰不知道精算學系的才子和資料科學系的才女。
“季!方!鳩!”
季方鳩騎在馬背上,聞言抬起頭,不到幾秒就找著了人群裡的她,朝她招了招手。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泰晤士河畔的午後,微風暖和,綠草如茵,穿著馬術服的少年們馳騁馬場,意氣風發,在一眾喊著英文的白人裡,只有江婉華不停地用中文給他打氣。
“他們就像許許多多的故事一樣,迎來了幸福美滿的結局。”
“我要回國了。婉華,是時候了。” 江婉華剛生下季言之,季方鳩蹲在她身前,“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江婉華輕撫著熟睡在懷裡的孩子,笑著點了點頭,“你在哪,我就在哪。”
“但怪物的詛咒是,只有愛人全然接受身為怪物的她,她才能變回真正的人類,真正迎來幸福…”
她以為他能接受。
因為他曾短暫地接受過。
—e no onger beautifu?
—i i.
“可誰會真正地接受怪物?”
“那時候的王子早已是儲君,他知道了後,為了不讓那時的國王知道自己娶了個怪物,他把變成了怪物的公主關了起來…”
那是他最後一次主動開啟那扇門。
房門半敞,只有微弱的光在昏暗的地板畫下一道直線,季方鳩蹲在她身前不發一語,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掌心是溫熱的。
江婉華剛吃完藥,淚眼朦朧,有些昏,本能地在他起身時想抓住他,但她只勾到了他的尾指。
她的力道太輕了,聲音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