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挺拔的少年站在鏡子前,伸手理了理校服的藍色領子,纖白的手指將釦子整齊地扣在喉結的下方,連指甲也修剪得整齊平整。
鏡子氤氳著浴室裡潮濕的水汽,也倒映著季言之的臉。他面若白玉,卻也宛若工坊裡精心捏造,打磨拋光的白瓷,無複雜的造型,無繁瑣的花紋,單調精緻,毫無生氣。校服下的背脊筆挺,肩膀寬闊,但曲線裡還有著少年的瘦削,可身形是論誰見了都會贊嘆一聲“列松如翠”。
季言之靜靜地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忽而牽強地扯起唇角。
他那股瘮人的死寂並非外表上的,而是自骨縫裡滋長的,還有腐蝕的爛肉填著這具朽殼,血管裡流淌著的酸血供心髒跳動——天生的冷血和扭曲只能用溫熱的人皮縫紉起的面具遮蓋起來,若不偽裝,透過眼睛就能看出他的了無生氣。
季言之收起笑,又再次扯起嘴巴笑了笑。
他們都說他是溫柔的紳士。季方鳩也覺得這樣的他就是季家未來繼承人該有的模樣。
季言之對著鏡子笑了一次又一次,練了一遍又一遍,終於笑出了理想的效果。潮濕的鏡子裡是毫無攻擊性的的大男孩,陽光和涵養組成的少年,斯文大方又平易近人。
“然然是不是也喜歡這樣的我呢?”
季言之對著鏡子喃喃自語,蒼白的臉又不由自主地牽動了溫柔的笑,幽深的眼睛彎起,卻不帶自然流露出的愉悅,在浴室白熾燈下刻板詭異。
“你喜歡嗎?”
“你會喜歡的。”
他突然想起昨晚和他逃了晚自習的楚斐然。
兩人坐在被他父親稱為“旮旯”的小吃店,沾了一身燒烤的味道。
“你怎麼轉來了?” 季言之當然知道他怎麼轉來的,那是他安排的。
楚斐然拿起水杯的手一頓,低頭喝了一口後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打架。”
季言之聽了並沒有表露出多大的情緒波動,只是笑著不說話。楚斐然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開口問道:“你怎麼一開始認得我了也不說呢。”
“你看起來像不記得我的樣子,我為什麼要說呢?” 楚斐然看著他,像是在分辨他話裡的真假,隨即淺笑著看向了眼前的流光溢彩,“不是故意忘的啊,只是感覺…好像太久遠了。”
“是啊。”季言之輕輕地開口,擱在大腿的手指微動,“物是人非了。”
季言之的眼底倒映著燈火闌珊,但好似只有面前的人才讓他的眼裡真正有光。
廣告牌冷淡,小店裝潢的霓虹有些劣質,臨近學校的商業街的顧客群主要是學生,價格親民,較為平價,小吃店蒸騰起的油煙模糊了遠處繁華的燈海,嘈雜喧鬧自四面八方而來,兩人就坐在偏僻潮濕的一角,就著當年怎麼不會嘗到的廉價燒無所謂的閑聊,即便大部分都是默契的沉默,而季言之就看著他,偶爾喝幾口礦泉水。
“顧阿姨…”楚斐然低頭翻著牛肉串,看不見季言之僵硬的動作,“她還好嗎?”
見季言之久久沒有回答,他轉過頭來,和季言之對上了眼睛,嚇了楚斐然一跳,季言之笑笑,狀若無意地問,“你還記得她?”
“記得啊。” 楚斐然壓下心裡頭的異樣,咬了口牛肉串,“她對我挺好的。”
季言之看了他幾眼,唇角的笑意變得更加柔和,他沒怎麼動到盤子裡的東西,他把烤爐上的都給了楚斐然,“她很好。”
“多吃點,你太瘦了。”他把烤好的海鮮都放到楚斐然面前的小盤上,頓了幾秒又說,“但也別吃那麼多…” 他垂著眼睛湊近他,壓低了聲量,“不衛生。”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給我說說你的舊學校吧。”
兩人就像是在深夜裡偶然重逢的故交,不算親暱卻又足夠自然。
臨分別前,季言之在楚斐然面前扯了一下揹包帶,指節掐了掐掌心像是在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深吸一口氣後再次問了楚斐然那個問題,“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