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鎮外東山之下,一道道濃煙直沖天際,眼尖的泥娃娃們便有了去看一看的心思。他們的莫大帥自然也是老樣子,笑眯眯,有求必應。一聲令下,領著一幫孩子賽跑,拼了命奔跑,前僕後繼,汗流浹背。
那盡頭,自然是清江屯的磚瓦場。
一垛垛磚胚,碼得整整齊齊,頂著防雨披,滿地瓦桶,星羅棋佈,也是極其壯觀。磚瓦匠光著膀子,將那曬得發白的黃泥瓦桶,輕輕地拋在空中,然後雙手一拍,瓦桶“嘭”一聲裂開,變成四片,來不及落地,便被一雙大手抄走,“嘩啦嘩啦”疊在一起。
瓦鳴之聲甚是好聽。
又見磚匠把那地底的黃泥掘出來,和上水,光著腳哧溜哧溜踩啊踩,慢慢地壘起一方一方的土臺。有人拿著一張泥弓,哧溜插進那踩熟晾透的土臺裡,一旋,一拉,弓弦便從土臺上切出一塊豆腐般光滑的泥來,在石板上摔打摔打,猛地舉起,嘭地一聲砸入木頭做的模子裡,那模範內壁原是剛撒過草木灰的,這時便煙霧騰騰。
那磚匠又用一張輕捷小弓,沿著模範表面及縫隙一拉,手一甩,麵皮似的多餘泥片,便扔到了角落裡,木模子開啟,一對磚出現在在一塊薄板上,整整齊齊……有草木灰,也不沾那模子四壁。
林楠方知這世上的磚,竟是這樣用泥巴一塊塊砸出來的。
這泥巴,竟也能這樣的光滑,平整。
那做磚的漢子冷不丁吆喝了一聲:“莫知福,好久不見!這些調皮鬼,你管著點……莫把磚牆擠垮了。”
莫知福笑道:“沒事沒事,你放心好了。”
繼續往前走,林楠便看到了五座窯洞在山崖裡一字排開,有閉著的,燒著火的,也有往裡裝黃泥磚的,往外運青磚的,上百人在那裡忙乎不已。
那燃著大火的窯門前,柴草堆得跟小山一樣,卻還有人源源不斷地運來。
一個揮汗如雨的漢子,把那大腿粗細的柴草把子,絡繹不絕地扔進去,窯口裡火光熊熊,火舌亂竄,那漢子用毛巾抹了把汗,拿起一根兩丈長的燒火棍,去捅,只一下,火勢便大起來,轟!一個熱浪卷湧,聲勢駭人,差點沒把那漢子的頭發給烤沒了。
孩子們躡手躡腳,被這般猛烈的大火,嚇得不輕。
莫知福看著那紅中帶白,白中帶青的窯口深處,笑道:“快燒透了罷?”
那漢子頭也不回地道:“下半夜去了……這窯肚子大,愣是裝了三萬匹呢!”
“哇,三萬!三萬呢!”
一群小孩哇哇表示驚嘆。其實也搞不清楚,三萬……倒底是個什麼概念。
林楠被窯火炙烤著,身上暖烘烘的,汗濕了頭發,便有些興奮,見那漢子一口氣又扔進去二十捆柴火,都是些麥稈、稻草、油菜杆之類的東西,忍不住問道:“怎不燒木頭,不燒炭啊?”
那窯工聽了,不屑一顧,笑道:“娃娃真是天真!燒木頭和炭……這磚得多貴!”
林楠便吐著舌頭,哦了一聲。
莫知福眯縫著眼睛,自言自語道:“其實也不盡然,除了貴之外……火力也是個問題。草火威力小,木火可就不一樣了,只怕這些泥巴磚,外面都燒融了,中間還沒過心呢!……更別提用炭了,猛得嚇人,輕輕巧巧,能把磚熬成一鍋泥糨糊!”
連磚這樣敦敦實實的東西……也能變成糨糊?真是好可怕!
爬上土坎,莫知福指著裝了一半的窯,笑道:“這窯裡最底下是八根柱子,這些柱子也是磚塊壘的,一層層往上,越來越粗,逐漸連成一片,再往上,便是這一層層的磚花了……下面的都要給上面的留下氣路,那火苗才會鑽上來,倒處舔,把每一匹磚都燒紅。”
泥娃娃們似懂非懂,抗議道:“莫大帥,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