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沈翊的婚期在臘月,一個冰雪料峭的日子。
魔界已百年不曾有過這樣的喜事,自然極盡鋪張奢華地大辦特辦,而作為這場婚宴主人公之一的我,卻沒有沾染上半點喜氣,整日鬱郁寡歡,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兩句。
噬魂獸也換上了新衣,一身深紅色的小襖,像個圓滾滾的年華娃娃,他不諳世事,想不通我們三人之間的溝溝壑壑便也就不再想,每日只管吃香喝辣,在我面前打滾賣乖,企圖博我一笑。
我如何笑得出來?
一想到後日我就要穿著女子的嫁服出現在眾人面前,我便恨得牙都咬碎了。
下了一場小雪過後,屋內陡然降溫,噬魂獸化作白鹿蜷縮在小暖爐旁酣然大睡,時不時發出咕嚕嚕聲,睡得舒服了還會抖一抖自己的角,憨態可掬。
我望著他,著實有些羨慕。
若我能像他一般吃飽喝足就再無所求,也就不必再此處傷春悲秋。
從前我最是瞧不起長籲短嘆之人,覺得他們不過是在無病呻吟,而今才知曉,身不由己者除了終日咳聲嘆氣,再無可排解之法。
我凝神閉氣,企圖讓自己靜下心來,不自覺地用兩指做劍,靜悄悄地比劃著刻骨銘心的招式,這十年,我從未忘記自己從前所學,偶爾也會妄想若我不曾被煉成爐鼎,而今我會是怎樣的造化。
但越想越添堵,也只好一再勸說自己做個凡人沒什麼不好的。
短短一世,生老病死,再進入新的輪回,無人能逃得過的命數。
耳側傳來輕微的聲響,我陡然睜眼,見到紫袍加身的宋遙臨出現在屋內。
他面容蒼白卻不減絲毫秀麗,仿若與我從未有什麼嫌隙,朝我一笑過後關門前來。
宋遙臨掠一眼仍在酣睡的噬魂獸,拇指與食指扣起,一滴水珠般的光暈沒入噬魂獸的額間,噬魂獸便徹底昏睡了過去。
他將一壇溫過的酒放在桌面,不知道又從哪裡變出兩個瓷杯,提著酒滿上。
一股醇香的酒氣慢悠悠地暈開,是梨花釀。
我抬眸看宋遙臨,他將一個瓷杯擺在我面前,說,“嘗嘗。”
我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刺他,宋遙臨卻像怕聽到什麼難聽話,補充道,“只是酒,沒有旁的東西。”
他眸光隱有期待,我卻沒有心思與他敘舊,拿起瓷杯一飲而盡,又重重地放下,抬步就要遠離他,卻被他擒住了手腕。
我冷眼瞧他,他仰著臉,在我的視線中將他那杯酒喝了,再朝我露出一個清淡的笑容,“這是我和青青的合巹酒。”
我面色微變,他慢慢地將我拉近他,抓著我的手貼住他的臉頰,聲音被酒浸過,有些嘶啞,“後日你便要和沈翊成親了.....”
“你不是早就知曉了,惺惺作態給誰看?”
宋遙臨的臉頰有些冷,我想要把手抽回來,卻見到他的眼尾迅速蔓延上紅暈。
他道,“青青,你再騙我一回吧。”
宋遙臨將臉貼到我的腹部,雙臂纏了上來,他像是在哭,沒有眼淚,聲音卻是哽咽著的,“只要你說我便信,你想走,我讓你離開。”
我咬牙道,“魔界到處都是眼線,你如何帶我走?”
宋遙臨悶聲不語,我以為他在誆我,剛掙紮了一瞬,聽見他言,“我不想你和沈翊成親,明明是我先識得你的。”
“師兄,我想回重華山。”
我聽見重華山三字,心髒驟然一酸,不禁咬住了牙。
“我想要你教我劍法,帶我去後山練劍。”
“我想要你再叫我一聲小師弟。”
他終是抬起頭來,眼裡水光彌漫,“師兄,如果我不是宋遙臨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宋穎和姚明珠的孩子,他便不會身中熾焰蠱,便無需解毒,亦無需將我煉成爐鼎,與我走至今日的死路。
宋遙臨做出一副悔態,我恍惚了一剎那,但還是沉聲說,“你貪生怕死,與你是誰並無幹系。”
為了活命,他夥同雲霽仙尊欺騙我十餘載,而今知道悔恨,為時已晚。
我的修為盡廢,也再不可能與他重回重華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