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山時正逢朝陽初起,天邊璀璨雲霞將漫山的霧氣驅趕,顯露出茂密的蔥色。
禦劍者最愛從高處往下望,有俯瞰天地之快感,我亦是如此。
重華山已有不少晨起修煉的弟子,他們注意到我由遠處而來,紛紛停下手中事務,待我穩穩落地皆抱拳齊齊喚我,“溫師兄。”
我將寒水劍收入劍鞘之中,只輕微頷首當作回禮,抓住一個已入築基的弟子問道,“遙臨何在?”
遙臨是我的師弟,我與他是重華山唯二拜入雲霽仙尊門下的弟子。
小弟子答,“宋師兄在後山練劍。”
我端詳眼前的弟子,年歲與我出入不多,想來也是要比遙臨大個三四歲的,卻喚遙臨師兄,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
我未曾表現出來,修仙者自古慕強,遙臨十五歲便入金丹,雖過了兩年都不曾再進一階,但已是曠世奇才。
近來我常聽弟子門私下議論,遙臨比十八歲入金丹之境的我還有望繼承雲霽仙人衣缽,我被人比下去,表面一副大量模樣,實則在心中不知道偷偷惱了多少回。
好在這兩年遙臨遲遲未能突破元嬰之境,也算一點慰藉了。
十五歲入金丹又如何,若是就此停滯不前,五歲入金丹也無用。
我朝小弟子說了聲謝,禦劍去後山。
身後傳來細微的豔羨之聲,諸如溫師兄身段好瀟灑、我何時才能像溫師兄一般日行千裡、溫師兄不愧為仙尊弟子雲雲。
聽著這些由衷的贊嘆聲,我只覺風愈清,天愈藍,心中舒暢。
雲霽仙人十三歲凝金丹、十五歲入元嬰,二十七歲便破大乘之境,如此疾速地進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所有劍修望塵莫及,乃雲山之巔般的存在,而我作為他的首席弟子,自然也緊隨他的腳步,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
這十八年來,我勤勉修煉,為的便是能聽得一句“溫青不愧為雲霽仙人唯一愛徒”,每每聽到此等稱贊,我都會在心中反複咀嚼,再佯裝謙遜地道一聲“謬贊”。
而這原本屬於我的唯一竟被宋遙臨打破,叫我如何能不憎?
我五歲那年,與家人外出遊玩,不幸于山中遇見山賊,全家獨我一人茍活,是出關下山的仙尊將我救下,又發現我有一身清奇根骨,乃修仙的絕佳體質,遂破例帶我回重華山並收我為徒。
雲霽仙尊素獨來獨往,縱然重華山乃他本宗,但百年來他從未收過徒,此舉自然引起修仙界嘩然。
我自幼養在雲霽仙尊門下,這塵世中獨我一人能喚他一聲“師尊”,直到我十三歲那年,師尊帶回了七歲的宋遙臨。
師尊讓我喚宋遙臨為師弟。
這世間毫無預兆多了一人可喚雲霽仙尊為師尊,我望著宋遙臨那張白嫩嫩的臉,只覺得面目可憎。
可我向來是師尊眼中的好弟子,縱然心中再是憤恨,這十年來,我都與遙臨做出兄友弟恭的假象。
宋遙臨心境單純,竟真把我的一片假意當作真心,他不知每個氣得睡不著的夜晚,我有多想沖進他房中將他丟下山去。
我想要師尊是我一人的師尊,可事與願違,我只能努力做師尊心目中最好的弟子。
可宋遙臨竟比我早三年凝丹,我連最後的願想都落空。
這世間沒有人會比我更討厭宋遙臨,有時候恨極了,我甚至會惡毒地希望他走火入魔,由師尊親自將他趕出師門。
雲霧撥去,我見到後山練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