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捱到了第一次的探視時間。
從探視視窗一眼望進去,與死神過招數次的斯全國身體還有些虛弱。雖然心臟已然成功植入了兩個支架,他暫時還是需要起搏器平穩過渡幾天。
劫後餘生再與親人們乍相逢,卻已恍如隔世。斯全國的胸口還有些腫疼,那是數次急救遺留下的面板創傷。護士囑咐他不要激動,他很是聽話,畢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再也不想經歷死馬當活馬醫的殘酷蹂躪。
“逗逗、聰聰、飛飛,快來看,你們的姥爺又勇敢地活過來了!”
無論在哪兒,都少不了大嗓門的斯曉慧一聲熱場。話音剛落,小孩們飛快地爬到大人的懷抱裡,終於看見了他們的姥爺。對於他們這個年紀來說,還不太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麼,更多是好奇裝在他們姥爺身體上的那些道具。
“媽媽,姥爺的鼻子上為什麼插著一個管子?”逗逗問一句。
“姥爺身體還不好,剛做完手術還要吸氧呢。”
“媽媽,你讓姥爺站起來給我走兩步,他這樣躺著我不習慣。”
聰聰一句話,逗樂了所有人,連裡面的護士都笑了起來。不管在哪裡,只要有神獸出沒,這空氣總會激起一波波漣漪。
“你這臭小子,現在能看見姥爺躺著,就該默唸阿彌陀佛了,還給你能的走兩步?!”
斯曉梅輕輕嗔怪了兒子一句,用額頭頂了頂兒子的小腦袋,聰聰立馬又撒起歡來。
“這孩子的口語進步真大啊!聰聰,快叫姨姥姥。”葛秀清招呼一句,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金俊鵬夫妻。
本來他們老兩口打算讓單蓉蓉一家三口也過來探視一下斯全國,考慮到親姐妹突然會面的一些尷尬,他們很擔心大女兒單蓉蓉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所以他們乾脆不說,改日再來他們來探病算了,反正斯全國還要在重症監護室裡靜養幾日。
短暫的歡悅之後,窗裡窗外情形倒整的像一場訣別,所有的人立在那裡,看著斯全國,沒忍住的就熱淚凝眶了。生活,真是不容易那!能從死神手裡把至親的人搶回來,這一刻誰又能不感慨萬千。
斯全國一眼注意到,孫女曉涵也來了,今天不是週末,一定是這孩子向老師請了假。
“別讓曉涵耽誤功課,我這不是都好了麼?”
“該耽誤耽誤,她看到你這個做爺爺的沒事,才能安心學習啊。”
斯建強笑笑,輕輕接一句,直到老父親說話的這一刻,他心底才是真正地塵埃落定。
“小薇呢,是不是送我來那晚累著了,身體沒事吧。”
“沒事,她挺好的,確實也累著了,今天沒允許她來。”
“好好,你們兄妹要記住,這次多虧小薇。”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場合,斯建強並不能把實情講出來,以免老父親斯全國因為心情波動影響了身體康復。
對於斯建強來說,失去的已經永遠失去,眼下還有更多需要珍惜的。身為斯家的長子,他必須更理性地看待人間的得與失。
斯全國再望望滿臉褶子的老伴葛秀英,忽地就想起了四十五歲那年的事。大概也是這個季節,他那一年正擔任村裡的計劃生育大隊長,上頭派人下來檢查計生工作,陪同接待的他喝酒喝到嘴斜流口水,走路東倒西歪。
還是葛秀英第一時間察覺他不對勁,硬拽著他到鎮醫院做檢查,竟然是突發腦血栓!幸虧送的及時,連續掛了幾天水,才沒留下任何後遺症。按他的腦回路,在家睡一晚,第二天鐵定完了,下半輩子走路就別想利索了。
自從葛秀英切除子宮,菸酒也成了他解悶出口,他需要一些慰籍去疏散身體上的某些需求。但中年一場血管栓塞,他不得不戒了煙,酒也儘量少喝,乃至人生所有的慾望都在做減法。為了這個家,身為丈夫和父親,這二十來年他做到了長久的不離不棄。
其實,這下半輩子他活的很像一個苦行僧了。
再望望老伴葛秀英,人稱老黃牛的她,所扛起的苦也不比他少半分。
風雨同舟這麼多年了,一輩子只為了託舉五個兒女。現在從死神那裡搶了條命回來,而且從醫生嘴裡確認,度過危機後他還將活很久。
他想著,等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他也要跟大半輩子的勞累奔波告別了。當父母的是時候自私一些,不說夕陽天天紅,至少適度放手,懂得享受晚年。
死過一次,他絕對相信自己有這種資格,他也不認為兒女有什麼反對的理由。
老黃牛葛秀英的數落又在他耳邊響起來了,這次他倒沒嫌她囉嗦,反而格外親切珍惜起來。
“你這條命,這次可實打實地用真金白銀搶回來的。以後可別再記吃不記打!”
斯全國衝著老伴微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