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的人都知道,丞相平素獨居清泉居,鮮少留宿夫人的暖香院。
這本不是了不起的事,如甄府這般深宅大院,碰上性子冷清的主人,除去主寢,另外留有一個清靜地兒,再平常不過,但是春雲這一去,沒出幾日,就被甄仲秋收進了房中。
背地裡暗罵狐媚子之流不少,然而在看到甄仲秋俊雅威嚴的身姿時,又免不了羨慕春雲,不知她如何能得到丞相的青睞。
錦衣玉食,蹁躚郎君,是每個少女心中的美夢。
雖然甄仲秋已不是那陌上風流少年,卻也是青春鼎盛,成熟美男一枚,足以夠這些渴望出人頭地的貧寒婢女們心馳神往。
府裡流言紛紛,夫人賈氏大發雷霆,平素寬厚仁慈的賈氏杖責了好幾個婢女和家丁,更有甚者被驅逐出府,府裡人人自危,再不敢妄論此事,背地裡卻越來越多人暗忖夫人是否已經失寵,此番雷霆之怒興許只是借機而發罷了。
要知道,當年名滿京華的韓氏也是被一介賤婢奪了寵愛,死後三年,更被那賤婢奪走妻位,堂堂嫡女被迫遠走他鄉,倘若賈氏被一介婢女奪寵,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各院裡好不熱鬧,然而本來跟這件事最有關系的秀風院,卻好似事不關己一般,二小姐得知此事,沉默片刻,只囑託人送了些東西過去,捎帶上幾句體己的話,便沒了反應。
有人猜測這是二小姐有意為之,利用春雲報複當年賈氏奪走的一切。
至於真正的原因——
固然有甄榛刻意為之所致,她早知道春雲是個不安分的人,這番被逼到絕路,自是對她百般聽從:不但能得到佑護,還能享受榮華富貴,春雲當然千百般願意,又哪裡會拒絕?至於甄仲秋那邊,想是那封勒索信起了作用,知道她恨極賈氏,不論信的真假,或者背後有什麼苦衷,在春雲去清泉居時,順勢收了春雲——
左右不過是個賤婢,不想要的時候,讓她重病暴斃失蹤,便可以丟開。
但是她留著春雲這麼多年,倘若只是想讓春雲受點苦後死去,早在南方的時候,她就有千百種方式讓春雲生不如死。
死,不過頭點地,對於這些人來說,太仁慈!
且等著,一個一個都不會逃掉……
陸清清來了幾趟,對秀風院諸人諸事早已經是自來熟,這日進了秀風院,一腳踏進主屋,沒見著人,也不需要帶路,便直接找上了秀秀的屋子。
三九寒冬,天氣越發陰冷,寒風肆作,冷得下人們一動不也願動。
帶著一身的冷氣,陸清清乍然闖入,定睛一看,甄榛果然在此。
心知甄二小姐看重秀秀,陸清清一來二往,待秀秀也多了幾分隨和。
甄榛正在給秀秀換藥,扒開了雪白的裡衣,露出一片鵝黃小衣,少女嬌嫩的肌膚上縱橫交錯著深淺不一的傷痕,有的面板外翻,有的深入肌理,右肩胛骨下一寸處,佔據著一道猙獰的疤痕,但是一瞥便可知道,那傷定是從胸口一劍刺穿,直到背部。
陸清清從小就廝混在軍營裡,血腥也見過不少,可那些行伍裡的家夥哪個不是皮粗肉糙,缺胳膊少腿也不覺得如何,反而是這細皮嫩肉傷得讓她看了,更覺得心顫。
越是柔弱的東西,越容易勾起人的憐惜。
陸清清看得心有不忍,但看秀秀趴在床上,額頭冒出冷汗,也一聲不吭,不由嘖嘖稱贊:“看不出你這丫頭年紀小,倒頗有骨氣。”她記得小時候被流矢傷了腳,每每換藥都痛得哭爹喊娘,那切骨之痛,至今記憶猶新,秀秀這傷有多深,有多痛,她想想就忍不住打顫。
換好藥,拭去額角的汗珠,秀秀蒼白著一張臉,喘息著笑道:“皮外傷而已,上了藥就不覺得疼了。”
陸清清聞絃歌而知雅意,知道這話是在安慰甄榛——
丫頭受傷,她這個主人,但凡貼身的事都不假他人,一縷親力親為。
不過甄榛面上沒什麼表現,估計全痛在心裡了。
拿起那小瓷瓶,陸清清扭開蓋子聞了聞,嘖嘖稱贊道:“這藥不錯,用了不會留疤。”她從小就廝混在營帳裡,對諸般傷藥如數家珍,是好是差一聞就知道。
甄榛行走江湖幾年,也是識貨的,不好的東西自然也不會拿來給秀秀用。
秀秀這個當事人倒是滿不在乎,“舞刀弄槍的人,誰的身上沒幾個傷?”言語間頗是有些自豪,好像每一個傷疤都是獎章。
陸清清搖頭直嘆:“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哪個女兒家會不在意儀容的?你現在是沒有意中人,等你心裡有個人呀,就不會這麼想了。”
意味深長的口氣,一副過來人模樣。
甄榛一下就抓住了她話裡的關鍵——
“女為悅己者容?聽你的口氣,似乎深有體會?”
清澈的眼瞳黠光一閃,有幾分揶揄之意。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陸清清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沒瞧見那勾欄瓦肆裡的姑娘,看到公子哥兒來了,哪個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