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後半夜詠芫才終於走下馬車,背靠樹幹假寐的宥連策立時迎過去,看著他疲憊的臉問得小心翼翼:“是不是沒事了?”
詠芫手裡攥著一方被血浸染的帕子,冷漠的開口道:“要想郡主沒事,請陛下您馬上離開,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宥連策嘆口氣,“詠芫,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不可以請你也理解我?生也罷死也好詠葭都是我的王後,澤彼國母,我們註定牽絆一生。”
作為一國之君娶一個女人的牌位並言明永不再立後,此舉不但在當年引得天下嘩然,就算時至今日亦是絕無僅有的。然而他要的不是天下人歌詠他情比金堅、忠貞不渝,他只要心繫之人一次回眸,笑著對他說:“祝我們活著。”哪怕付出所有,哪怕只在夢中……
許是他日夜不停的祈禱打動了星神,所以格外開恩讓詠葭死而複生,重回他身邊,現下美夢已然成真又叫他如何放手離開?
“陛下請不要忘了,是您自己親手葬送了詠葭的一生,你有何臉面說出你們註定牽絆一生的話?您不覺得您太過卑鄙無恥了嗎?”詠芫怒極反笑,嘲諷的聲音在靜夜顯得尤為刺耳。
宥連策點頭,“我是卑鄙我是無恥,隨你怎麼罵都行,唯獨讓我離開不行。”
詠芫張張嘴,突然無言又頗感無力,他本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之所以怨懟計較實乃替親妹遭遇痛惜不值,但也深知宥連策絕非那麼容易妥協和放棄,不然兩年多了何以又追至北錫打罵不離、糾纏不清,甚至全然放下帝王身段,低聲下氣領受一切苛責。
換了換表情,詠芫道:“陛下悔之晚矣,詠葭早已不複存在,你所見所聞的是墨家寄養在女王陛□邊的墨辛郡主。”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要否認詠葭的身份?宥連策微訝且不解,不等他開口詠芫接道:“我隱姓埋名呆在北錫皇宮並非預防被陛下您尋獲,而是欠了墨家一條性命不得已為之。”
“此話怎講?”
詠芫將手攤開,那染血的帕子即使在夜幕下亦依然刺眼得很,“誠如陛下所見,郡主身中劇毒,每隔一段時日便要換血續命,倘若期間受到刺激又會狂性大發,如此就得用藥壓制,其過程甚是痛苦兇險,稍有差池郡主必將一命嗚呼,症狀皆如你今夜所見,而所謂‘刺激’便是提及過往舊人舊事,因此她入了墨家宗譜,成了墨辛郡主,我則改了名,不再以兄妹相稱。”
宥連策腳步虛浮退了兩步,啞著嗓子問:“她怎會身中劇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當年陛下一劍刺穿詠葭胸口,尋常人必死無疑,幸而她自小練武自有真氣護體,我便……”詠芫頓了一下,“給她服了綿瑪靈瓏。”
“綿瑪靈瓏是何物?”宥連策急問。
“綿瑪靈瓏乃産自蒼岌的一味特有奇毒,氣味芳香,融於血歸於心,入體即刻凝固血液運轉,能夠有效遏止出血症狀,可使重傷之人免於失血過多而亡,然因藥性陰毒難解,蒼岌國王明令嚴禁沿用。”
當時詠葭心髒中劍,從而導致出血不止,護體真氣又即將散盡,情況一度危急,走投無路的詠芫只得喂服了綿瑪靈瓏。有道是毒藥毒藥,先是毒才是藥,就像一把雙刃劍既能救命亦能斃命,詠葭雖暫時保住性命,卻也因中了綿瑪靈瓏的毒成了“活死人”。
宥連策豁然記起,詠芫扶靈返鄉前,他曾與詠葭共處一晚,由於過度悲傷並未發覺何以斷氣三天的人身體仍然柔軟溫熱,想必那時聞到滿室的薰香正是那綿瑪靈瓏……
“之後呢?”怪不得詠芫急忙求去,估計是打算趕回蒼岌尋求解藥,可為何又轉來了北錫,更為何不得提及“舊人舊事”?其中必有蹊蹺。
詠芫淡淡看他一眼,“知道我作甚要說欠了墨家一條命麼?因為墨郡王把心換給了詠葭。”
“什……什麼?”宥連策驚駭的瞪大了眼睛,就連潛伏在近處安靜聆聽的凱維也嚇得渾身一顫。
詠芫說:“綿瑪靈瓏是全天下最難解的毒之最,服藥溶血後得保證心髒正常跳動,否則一切皆屬枉然,而詠葭的心已受重創,加之返回蒼岌途中因戰事延誤半月有餘,就算神明降世也救不了她,唯有換心術尚可一試,原來我想剖心換予她,奈何沒人代替我完成換心術,於是……墨郡王大仁大義,無怨無悔以命換命,乃詠葭重生再造大恩人。”
“所以……王後陵中的遺骸是……墨淵?”
“……你?你竟然破了陵寢?”
宥連策失魂落魄的搖頭又點頭,他怎麼也沒想到墨淵對詠葭用情深至如此,不惜舍棄珍貴的生命,不過換做是他,肯定也會毫不猶豫換心給詠葭!不知何故心中當即積鬱難消,悶得喘不過氣,彷彿今日結果均是得了墨淵成全,天知道他多麼不願意,死也不願意的!
詠芫尚在消化宥連策掘墓開棺驗屍的事實,為了詠葭他瘋狂如斯,莫不怕萬一弄錯從此背上一世暴君逆徒的罵名嗎?真真造化弄人,若早知愛之狂烈當初為何那麼對詠葭呢?
“算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陛下,詠葭‘心’死,換了心的她自然伴有暴虐之症,時常識人不清、胡言亂語,故而下了掖心訣封了所有記憶,讓她得以墨辛之名安身立命,反之不待綿瑪靈瓏毒發,她也會因失心瘋自虐而死。”詠芫不想糾結於他掘墓的事上,直接道出他們兄妹日日相見卻不得相認的理由。
宥連策兀自茫然走神,一時令人震驚的東西太多,都失了正常反應,發問亦是出自下意識的,“掖心訣封了記憶?”
“陛下,我是蒼岌的密醫,知道蒼岌國作甚嚴令限制密醫行動麼?因為密醫大多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巫醫,巫醫深諳下蠱施咒之術,一旦心有不軌意圖謀反,定為難消之禍患。”詠芫看了看天色繼續道,“墨家在北錫的影響力,陛下應該略有所知,墨郡王本有望立為儲君,他一死徹底毀了墨家與女王陛下之間達成的默契,鑒於郡王的心存於郡主身上,等同於以另一種方式延續北錫社稷穩定,墨家才將其納入宗籍,此番陛下私自擄走郡主一犯了聖怒二沖撞了墨家,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趁著現在還有轉圜餘地,你放我護送郡主回宮,然後速速離去,以免北錫跟澤彼兩國動起幹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