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葭送走宥連勳和霧如景之後並沒有馬上回宮,而是前往公主惠遇害的密道採集證據。她可沒忘為何漂泊在外一年多,幾經生死考驗,遠在蒼岌的遲瑰正等著她傳回佳音,以破除被皇族孤立的窘境,更重要的此事還關繫著她和哥哥能否爭取到自由。
當看到宥連勳他們遠走高飛,讓詠葭深一層領悟自由的意義。即使貝嵐女王賜封她安平女爵,在北錫身份僅次於皇族,可根兒上她是蒼岌人,是替主人遲瑰賣命殺人的爪牙,再者哥哥這趟離開蒼岌多日,恐怕永無重返故鄉之可能,而唯有獲得自由身,他方可無後顧之憂的生活下去。
是以詠葭明知宥連策數次遣人詢問她去向,仍倔強的不肯回宮複命,只想用最短的時間將真相查明,然後整理完成交由他批複還公主惠一個公道。也因此待她從關押太後黨羽的天牢出來,才聽聞上王駕崩的訊息,當下心頭一涼,深感不妙,忙不疊上馬朝王城飛奔而去。
進了宮,看見內廷禮孝院的人將各個宮室殿閣布滿素縞,到處彌漫著沉痛哀傷的氣氛,詠葭加緊腳步一路小跑至輔星殿,上王的靈堂便設在那兒。
守在門外的詠芫已經穿上了黑紗長袍,見妹妹趕來,連忙拉了她走到側旁,小聲問她:“怎麼弄到這時才來?”
詠葭伸頭越過哥哥的肩膀往殿門裡瞧,“陛下,還好吧?”
“非常不好。”詠芫捏捏眉心,“一天一夜跪在靈前,滴水未進,誰也勸不聽。”
就知道會這樣,他們父子感情親厚,澤彼舉國皆知,此次好不容易重返王城,尚來不及享受劫後與家人團聚的快樂,上王卻已撒手人寰,宥連策必定悲痛萬分,就連詠葭自己也無法接受,讓一向極重親情的他如何面對?
“為何這般突然?上王究竟得了什麼病?”
詠芫看了看周圍,才將上王中毒的事兒告訴詠葭,並交代不可洩露。
詠葭握拳啐了一口,“該死的!”想那太後真真作惡多端,不但下毒害死兩位公主,又下毒謀害親夫,世人都指責蒼岌人狠辣擅使毒,豈不知狠辣之人根本不分國界。
“逝者已矣,莫再追究。”詠芫擔心她一時意氣跟宥連策道出真相,繼而再起惹風波,遂又警告一遍。
“她倒好,死了一了百了,可苦了活著的人。”詠葭雖憤憤不平,卻也理解哥哥用心。
詠芫推推她,“去換身衣服,然後去看看陛下,好生勸慰,讓他多少吃點東西,別拖垮了身子。”
“嗯。”詠葭長嘆口氣,轉身去換喪服。
肅穆的靈堂,目光及處滿眼的白,燭光星星點點下映照著宥連策悲涼的身影,詠葭緩步上前,焚香祭拜,整個過程宥連策一動不動,彷如死物。
他半垂著臉,看不清面容,詠葭跪到他身邊,輕輕說道:“陛下,您守了這麼久,歇會兒吧。”
宥連策盯著地面,不言不語。
“我知道您沒胃口,不過不吃東西,您會撐不住的。”說完詠葭等了片刻,他依然毫無動靜,於是試著扯了扯他的衣袖,“我相信上王在天有靈也不願見您這樣,他生前不是最疼愛您的嗎?”
宥連策還是沒有反應,詠葭咬咬牙,幹脆揪他起來,而意外的是他還真就讓她揪了起來,活像沒有生命力的木偶,詠葭訝異之後不由得放柔了力道,小心翼翼攙扶他走進偏殿。
女侍們迅速端上膳食,詠葭將任由擺布的宥連策摁坐到桌前,可他不動手吃飯,詠葭無奈只得喂他,食物送到他嘴邊,霍然發現他雙眼紅腫無神,下巴爬滿黑青鬍渣,昔日的意氣風發消弭殆盡只餘空洞洞的悲愴。霎時心酸一股腦洶湧而上,刺得眼眶溫熱發脹,向來自詡沒血沒淚的她驀然淚流,淚滴打落桌面,氳開一小灘水漬。
宥連策睫毛微顫,渾濁的眼底水光浮現,須臾眼角滑下淚痕,隔著淚霧看向同樣悄無聲息落淚的詠葭,她甚至還維持著喂飯的姿勢,兩人便這麼相對著,安靜哭泣。
兩日後,遵照上王遺詔,將其焚化。
清晨,承載著上王遺體的船舶乘風出海,四周護航的艦只徐徐跟隨,宥連策站在船頭仰望高高壘起的柴薪,而他的至親正平躺在上面,腳邊滿是誦念安魂經的祭司,素白的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一切飄渺若夢,顯得好不真實,但徹骨的傷痛卻貨真價實的存在著。
船行至大海中央,霧吹大祭司登高大聲朗聲經文,護航艦鳴炮以示送別,一名內官將火把呈給宥連策,宥連策頓了半晌方顫抖著接過,然後垂眸盯著噼啪燃燒的火焰,心口悶悶鈍痛,無論如何也不捨得就這麼親手送走父王。
驀地一條護航艦上響起悠揚婉轉的琴聲,詠芫席地而坐,腿上擱著一把樣子怪異的木琴,修長的指尖撥弄琴絃,旁邊詠葭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宥連策,開口唱起了那首殤曲,她獨特的聲線時而高亢時而低迴,如泣如訴,讓聞者無不感傷。
宥連策不由自主閉上眼睛,熱淚灑落,沾濕衣襟,霧吹大祭司見狀撩袍跪下,“陛下,請送上王上路吧,俗世苦多,天國極樂。”
眾人亦跟著跪倒一片,齊聲高呼:“陛下,送上王安心上路吧。”
宥連策深吸口氣,別開臉,手一揚火把落在柴薪上,淋過松油的幹柴即刻過火,濃煙沖天而上,宥連策不忍再看,轉身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