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遠忘不了當時父親看向自己的眼神,半是震驚,半是迷茫,他們永遠只當他是個莽撞且放肆的混蛋,當他這些年在東宮碌碌無為,除了給家中惹麻煩,其他正事一件都不會幹。
可他早就知道他們的算盤。
甚至知道他在悄悄囤兵囤糧這種訊息,都是他們自己放出去的。
犧牲的不過是一個他,再多也不過是個北威侯府,加上一個魯國公府,得到的,卻是太子再沒有外戚幹政的擔憂,是皇帝終於可以放下防備的信任。
助太子登基,他們家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一家人在徵得他的同意後,又坐在廳中商量了一整夜,本來那個夜裡,他該去找瑜珠的,但是他沒有去成。
他也不知道那個夜裡瑜珠在做什麼,會在想他嗎?大抵是不會的,只求她,千萬別是在同那個與周明覺有幾分相像的面首調情就好。
他情願那人是周明覺,也不要是一個什麼都不配的面首。
那樣會叫他覺得自己很難堪,覺得自己難得真心實意的情感,都成了一場笑話。
他直到翌日清晨才被爹孃他們放出門,迎著朝陽的步伐想盡力邁得輕盈,卻無奈越來越沉重。
爹孃要他留在家中,一道用個早膳,他卻只想去找瑜珠,求她收留自己一頓。
他已經知道,那興許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所以他貪得無厭,在吃了一頓飯之後,還想要一件衣裳。
如若不能穿上,他想,那燒給自己也是可以的。
不知道人在地底下,能不能真的收到陽間燒來的東西,他還有很多想要的,可是都說給瑜珠,他覺得她馬上就該起疑心了。
就叫她這樣與他保持著距離,其實也挺好的,那樣,得知他死訊的時候,她也不至於為他哭得太悽慘。
瑜珠。
他在鋪子前回頭的最後一眼,看見她懷裡抱的還是剛為自己算過價錢的算盤。
她還不知道,那筆錢,他大抵是再也不能付給她了。
就再吃一次白食吧,他回頭,走的坦蕩。
—
被拽回思緒的時候,正是換班後的獄卒鬼鬼祟祟過來,扔給他一把刀片的時候。
皇帝要將他午時斬首,他才不要。自我了斷都比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砍下頭顱來的體面。
他掐著手指頭,算自己今年已經二十五了,而瑜珠恰二十二,他早投胎這幾年,不知道下輩子,能不能也早點碰見她。
至少得比周明覺早吧?
他望著外邊的天色,暗自瞎想。
手中的刀片越陷越深,漸漸的,血肉模糊成一片。
他的盛夏,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提前過去了。!
95
周渡醒來的時候,頭頂仍舊一片昏暗。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裡,他只記得,他閉眼前,把所有一切都跟瑜珠還有孩子們交代仔細了,他應當是沒有什麼遺憾了。
可他好像還沒死透,他還能察覺到自己輕微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他握了握拳頭,手心也還是有溫熱有力的。
只是頭暈。
他閉目,回想自己閉眼前的種種,確認自己如今還活著,那瑜珠呢?孩子們呢?他們是還捨不得他死,又為他請了宮中的太醫來續命嗎?
他頭疼的厲害。
想叫人過來,握緊了力氣去搖床前的鈴鐺,卻發現,床前根本已經沒有鈴鐺。
怎麼回事?
他腦海有一霎的空白,眼睛陡然睜開,敏銳地去觀察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