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想接手此案
瑜珠站在沈夫人跟前, 與她兩兩相望。
白雲觀中悠遠綿長的香火氣息繚繞在她鼻尖,使她冷靜下來的同時,又清楚地知道, 沈淮安的確就是出賣了她。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看著沈夫人那張殺伐決斷又歷經歲月滄桑、似夢中許久不見的母親的臉頰,她倏忽, 通紅的臉蛋上滾落兩行清淚。
“我又沒責罵你, 你哭什麼?”沈何雲微蹙著剛烈的眉毛,上前兩步, 不甚溫柔地替她擦拭去淚水。
“我知曉你爹孃的事是你心中最後一塊心結, 我也堅信這世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血債就應該血償。所以你打算殺他, 我不反對。只是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肯與我說實話, 怎麼就不願意叫我來幫你做這件事呢?”
她當真是一句責罵也沒有, 一點被隱瞞欺騙的憤怒也沒有,連質問她這種事,語氣都是憐惜的。
瑜珠本想好好止住淚再與她說話, 這下卻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了, 掉不停的金豆子落得更加洶湧如潮水,源源不斷。
“因為, 因為,沈, 沈夫人是好人, 我, 不能連累……”
她好不容易才能抽抽噎噎出一句完整的話,卻是把沈何雲逗笑了:“所以你找淮安,就因為他是個壞人?”
“是他先來找我的。”
瑜珠回頭,朦朧含霧的一雙兔子眼瞪著沈淮安,似乎在急著澄清自己的無辜,又似乎在控訴他的不講義氣。
但唯有她自己心裡知道,她如今對沈淮安,是真真切切的感激大過於一切的。
沈夫人也知曉自家侄子是個什麼德行,跟著瞪了他一眼,便又忙著去安撫瑜珠。
她將瑜珠帶至榻邊坐下,再次耐心地擦幹淨她的眼淚,與她循循善誘道:“你們這次殺的人是貴妃的兄長,即便他是個罪犯,早就背了無數的人命,但是也免不了要在皇帝跟前鬧出一番動靜來,褚貴妃也斷然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我且問你,若是你回去之後,發現已經有衙門的人等在你家門口,問你昨夜去了哪裡,你要怎麼答?”
“昨夜……”
瑜珠哭過的腦袋此刻一片空白,終於過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和沈淮安原本的打算,是結束之後就去他京郊的莊園裡頭住到明日再回去的。
那樣即便有人問起,也能說他們只是出去私會了,與褚長勢之死毫不相幹。
可她如今懵懵懂懂,就被沈淮安帶到這山上來了。
她頓時恍然大悟沈夫人的用意,道:“昨夜我隨夫人留宿在白雲觀。”
沈夫人這才滿意,再又教她:“幹這種事的人,沒有誰能保證自己做到完全不出差錯,刑部和大理寺的一批官員也不是吃幹飯的。若是回去之後,真的有人憑藉著蛛絲馬跡找上了你,問你有沒有去過筆駝山,你只切記不要亂了陣腳,大大方方地告訴他們,你與淮安幽會,曾去過那裡,至於昨日與今日,你都要一口咬定,是與我還有淮安一起在白雲觀。”
瑜珠聽罷,乖順地點點頭。
回去的一路上卻仍舊有些忐忑不安。尤其過城門的時候,因為清晨褚長勢的事,所以今日上京城各個城門口的守衛都足足增加了一倍有餘,但凡是坐著馬車進城出城的,都需要將人趕下來仔細盤查才行。
沈夫人和沈淮安雖不至於也要遭到如此待遇,但守在城門口的官兵也還是不敢懈怠,掀起他們的馬車簾子象徵性地看了一眼。
這一眼,便叫官兵將目光放在了瑜珠的身上。
瑜珠本就緊張到紅悶的臉頰,此刻一與官兵對視上,便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她下意識揪住了沈淮安的衣袖,下一刻竟便被他抱著坐到了膝前腿上。
“外人看一眼你都羞,日後還怎麼跟著爺出去見人,嗯?”
他隔著衣裳,攬緊了她的腰肢,與她眉眼含笑的同時,露出一絲陰狠的餘光,掃了眼那不識好歹的官兵。
官兵即刻便手抖地鬆下了簾子,內心惶惶只充斥著對那沈小侯爺的恐懼,再沒了對瑜珠的疑慮。
幾人的馬車遂都順順利利地進了城。
瑜珠坐在沈淮安腿上,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叫自己冷靜下來,想罵他登徒子,但又明白他是在保全自己,一時氣的竟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又等馬車駛進了巷子裡,才想起至少該先從他的腿上下來才是。
她急急忙忙地掙開他,自己靠坐到了馬車的另一邊,如若可以,真是恨不能與他隔上天南海北的距離。
沈淮安挑了挑眉頭,知她人前臉皮薄,又易羞赧,便也不說話,只在嘴角洩出一絲忍不住的輕笑。
可單單是那一絲輕笑,便足夠叫瑜珠羞憤至死。
馬車停下來不過一瞬的功夫,她便起了身,推開車門自己沖了出去。
沈淮安卻不跟著下去,只靠在車窗上,見她平安進了家門,便悠哉悠哉地吩咐人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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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長勢的事翌日不出所料,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自古以來,流放的罪犯死在路上的,其實數不勝數,但是本朝開國以來,至今還沒有哪一個,連京郊都尚未出去,便慘遭人的毒手。有人言,這是有人在藐視天威,皇帝就應該將人抓出來,好好治罪;亦有人言,姓褚的完全就是惡事做多了,仇家找上門來了,罪有應得,皇帝不必為他浪費人力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