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駛離郊縣城區,就沿著千年古運河的堤岸蜿蜒前行。
車窗外,鉛灰色的天空與蒼茫大地融為一體,模糊了遙遠的地平線。唯有渾濁的運河水在窗外奔流不息,岸邊光禿的枝條在寒風中急速後退。
車廂裡,最初的喧鬧早已沉寂。乘客們蜷縮在各自的座位上,臉上寫滿了故事,有人眼中跳動著興奮的火光,有人沉默如雕塑,有人想著心事,大概所有的思緒都能化作一個簡單的念頭——回家。
這時候,回鄉不易,過年成了最樸素也最強烈的願望,如同候鳥南遷、鮭魚洄游的本能,拼盡全力,也要回到出生的地方。
除了中途三人輪流去了一趟廁所,楊一木一路無話。不過離家越近,楊一木心中的歡喜就掩飾不住了,不會想著其他糟心事了。
到了縣郊,張小荷兩口子在路口先下了車,他們從這裡步行回鄉。
眼看縣城近在咫尺,楊一木反倒放鬆了下來,就這樣手搭著椅靠,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等到外面嘈雜的聲音把他吵醒的時候,車子已經停了,人擠人堵門口搶下車,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人到這地步,楊一木也就不顧及啥了,直接提著蛇皮袋、旅行包擠下了車,然後急急忙忙去公交站坐車,抵達鄭莊已是下午兩點。
鄉里還是隻有一條窄窄的石子路,兩旁店鋪倒有不少,最氣派的還數郵政所、信用社和供銷社那幾棟老建築。
全鄉的餐飲業倒是添了新氣象,除了集鎮中心的老飯館,如今多了家餛飩鋪,門口蒸籠裡騰起的熱氣在寒風中格外醒目。
不過,街道兩邊的攤子興旺了不少,賣春聯的,賣衣服的,賣鞋子的,賣小吃的,擺小人書攤的,五花八門。
依舊很簡陋,依舊很落後,可是楊一木怎麼看都是喜歡的。正所謂月是故鄉明,這份情結讓他看什麼都親切
剛進村口,迎面三妹大叫一聲:“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
話音未落,轉身就往村東頭跑。
是報信吧。
楊一木咧開嘴巴大笑。
“一木回來了啊?”村裡稀稀拉拉的人,有人扛著塍化肥棒,迎面走過來打招呼。
“哎,忙著呢?”楊一木便要駐足應和。
遠遠就見一座青磚青瓦的院子已經矗立在自家的宅基地上,隨著越走越清晰,楊一木卻越感不真實。
直到老四一下子撲過來了,楊一木才真切地意識到——到家了。
推開院門,三間正房坐東朝西,北側是灶屋和雜物間,南邊是圍牆,院門兩旁各有一間耳房。
堂屋中央擺著一張八仙桌,一道道摳過的印痕清晰可見,桌上有暖壺,缺口茶杯,還有蓋著蓋子的半鍋雞蛋湯。
“我的小祖宗,讓哥先喘口氣。”楊一木笑著把弟弟扒拉下來,順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你多大了?”
“過年就八歲了!你這都不知道。”老四挺起胸膛,昂著頭道。
楊一木撂下包,一把將弟弟舉起來掂了掂,發現也是越發沉了,“怎就你一個人在家,媽和二哥呢?”
“去舂面了。”老四心不在焉地說著,小手已經麻利地拉開行李包。
翻出那件最小號的滑雪衫時,他歡呼一聲,二話不說就往身上套,連裡面的吃的也顧不得了,“大哥你看,新衣服好看不?”
“少臭美,誰說這是給你的,不是給別人的?”楊一木故意逗他。
“你騙人!”老四急得跺腳,“我都一年級了,不是小孩子了!”
“學校咋樣?”楊一木忍著笑問。
“還能咋樣?天天帶著一群小屁孩玩唄。”老四老氣橫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