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鈺莫名,說他是不拘小節豪爽之人,然此時卻又執著於稱呼,真真好生矛盾的人,便揶揄道:“少俠都要反朝廷了,還有何比此更大逆不道?”
張遠一聽面上即露出少許不自然,繼而又一想,當即覺著此言在理,便道:“那張遠便隨那小兄弟一道於你稱呼沅姝可好?”
“隨意,名字僅代號而已。”奚鈺將細軟收拾妥當便準備出門,張遠緊跟而上,奚鈺回頭瞧他道:“少俠昨夜答應在下之事還望即行,良華年歲不大路上恐需大哥多多照顧,沅姝在此謝過了。”
張遠即刻道:“世子…沅姝,你當真還要將那小兄弟送走?我看那小兄弟性情頗為固執,屬下恐他不聽。”
奚鈺輕蹙眉宇,道,“大哥一介武將曾亦是固守邊疆雙手殺過賊人的錚錚將士,如何能將個半大小子都拿不下?”輕拍他肩膀道:“軟不得行,來硬的。”
話落便轉身離開,良華躲在房裡不出去,以為如此她便會拿他無法,哪知等了一上午都不見她前來叩門,微頓之時也有些個慌了,即刻翻身下地幾步走去開了房門,然而一開門便對上張遠憨厚的笑。
“沅姝呢?沅姝在哪?”良華急吼道。
“她已上路,你此廂若追怕是已是來不及了,小兄弟,還是隨我回襄陽吧。”張遠實話道來。
良華氣上心來,他都說得那般決絕她還是走了,面色憤怒當即一跺腳,“我不回去!”
然此話剛落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張遠扛著少年下樓,心道:還是沅姝思慮周全,這時候拳頭才是硬道理。
奚鈺策馬狂奔,數日後終於到了月亮城,在城外稍作一番修飾將長袍於周圍農家換了身粗布短衣著身,將臉塗黑眉畫粗,幫著農家大爺挑著菜擔子進城,一路上與老人家攀談借機得知了月亮城近來的情況。
近城之時奚鈺遠遠抬眼朝城門望去,心下驟然一痛,淚濕眼眶。蘭君的首級依然懸掛在城樓,只是飽經風霜後那曾經風度翩翩的溫潤男子如今已只剩下層幹涸的皮,包裹著頭顱懸在城樓上吊掛。曾經他離她那般近,如今卻陰陽兩相隔,終究是她害了,若非是她,王斷斷也不會再將目光於他身上集中,以致慘死。
老人家久久未聽她出聲側目望去,順著她的視線當即解釋道:“那是朝廷欽犯,據聞是通敵叛國的罪人,人人得而誅之。有幸我們月亮河官府將此賊人拿下,聖上為嘉許城主特允將叛賊首級懸掛於此,以資彰顯月亮河對朝廷的忠誠。”
奚鈺心中有股悲憤如狂龍一般在體內咆哮,似要沖破胸膛奔騰怒吼。
蘭君,我對不起你!奚鈺心中默哀,最無力的是她眼睜睜看著他身首異處她卻無能為力。
“城主曾下令不許將那叛賊首級取下,要永掛城樓知道灰飛煙滅。那首級才懸掛此處時那幾日進出城之人少了許多,是怕那惡靈相隨,而如今大家已然習慣。”老人家再道。
奚鈺微微點頭,挑著擔子進城,過城門之時已然將地勢瞧得清楚。入了月亮城將菜擔子轉交於老人家她隻身離去,要上城樓只待天黑,而如今還有一整日時間,便只能投店先歇息。
這已是殘冬初十,還有二十日便是元日,她想帶蘭君回盛都安葬,然後再北上涼州,然而這一來一往元日怕是要在返回襄陽的途中過。
思及此恐襄陽王妃記掛便書了封信函捎去襄陽,她知襄陽王受王囑託所以對她百般照顧,不論如何她應將歸期告知。信中只提及盡可能在元日趕回,卻並未相告有何要事,也未提及良華之事。
書信差人送走不久良華便與張遠一同出現在她面前,她當即微愣,算時日良華此時應該已在襄陽王府,如何又跟來了此處?轉眼看張遠,下一刻才發現他二人甚為狼狽,禦寒的衣裳髒亂不堪,蓬頭垢面形同乞丐,驚訝半晌問道:
“出了何事?”
哪知此話一出良華便撲進她懷裡嗷嚎大哭,眼淚鼻涕一頓往她身上蹭:“沅姝,沅姝我可找著你了,我們回去之時被草寇打劫,我報出父親名諱他們卻渾然不怕還將張大哥身上所有財務洗劫而空,張大哥歷經九死一生才將我救出,我們過不去祁嶺山便只能回來找你。”
奚鈺微微側目,張叢被草寇打劫?他南下之時可是帶了千軍,區區草寇能拿他如何?再見張叢微微斂目並不看她,心中便已明白了幾許。
讓良華先去梳洗好好休息,待小二領著他離開後才看向張叢,道:“說吧,怎麼回事?”
張叢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少時方道:“屬下早知瞞不過沅姝,那日我將良華打暈帶他離開,哪知半路卻被他逃脫,我恐有負沅姝所託便回程找尋,然他卻被山寇所劫持,我當時並未多想只想將小公子救出哪知卻中了對方計謀反而被生擒。而最後才得知,良華小公子竟以千珠收買了山寇,而此計便是小公子所出。張叢被生擒已是無顏,只能聽從小公子再帶他來月亮城找你。”
奚鈺一咬牙道:“這狡猾的小子!”
她早知這小子非池中物,小小年紀雖還未出門有多少見識,然心思卻比他那大哥二哥深得多,此事她早有領教,卻不知打暈他他還能作出這些個花樣來。
張叢繼而再道:“不過,沅姝你放心,張叢已與良華說好只待你辦完事辦送他回去,我們回北地他不會再同行。”
“你與他說了我要去北地?”奚鈺大驚當即反問。
“未曾。”張叢雖心思不多,然,她的行蹤卻還是知道保密。
“你下去吧,換身幹淨的衣服好生休息,晚間與我出去辦事。”奚鈺道,繼而再看他,“身上可還有出使銀兩?”
此一問,張叢便再次漲紅了面,奚鈺瞭然,從錢袋裡取了些碎銀於他,道:“順帶與良華買一身粗布衣裳。”
“是,張叢這就去!”張叢幾若感激涕零的接著,心下一陣懊惱,想他再不濟也曾上馬殺敵,生擒過遼兵副帥之人,今日卻載在一身量未足的毛頭小子身上,這叫他心裡如何能平?而此廂卻又做不得任何,只能咬牙忍了這奇恥大辱。
晚間待奚鈺與張叢離開之時良華貓著腰緊跟著出去,他雖不懂功夫,卻手腳極為靈活,這夜裡自是不便喚醒小二於他開門放他出去,所以當下便撕了棉被裡布結成條長繩,推開窗將一頭捆綁在窗柱另一頭往街上扔,一切就緒之後便翻身出了窗戶抓著繩索跳下地。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定不是做什麼好事……”良華落地之時心裡念著,轉而往城門跑去,也幸得他身量小,在如此夜色裡他那身影便可忽略不見。
奚鈺與張叢到了城門下,張叢低聲問:“沅姝,此廂城門已關,如何出城?”
“並非出城,我只想取那城樓上的首級,他是我至親友人我不能再將他一人留在此地遭人唾棄。”奚鈺沉下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