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遭人道破, 辛朗一時錯愕無聲。
但很快,他收斂神色, 恢複至從前的平靜, 只想魏玘燭照數計、似有未蔔先知之能,哪怕洞悉他目的,也理所當然。
誠如魏玘所料,他確實是為道謝而來。
方才阿蘿施藥之時, 他匿於暗處, 目睹全程, 想過無數次要帶她離開、遠離越人刁難,又怕自己貿然行事、為她惹來更多麻煩, 終究沒有動作。
他本以為,阿蘿會孤立無援、鎩羽而歸;何曾想,肅王竟出手相助。
正思量間, 低沉的人聲倏然傳達。
“怎麼, 本王說錯了?”
只見魏玘鳳眸微彎,唇角上揚,笑意從容而慵懶:“莫非少主此行, 是來指責本王的?”
川連聽見這話, 暗自嘆息,深知貴主玩心大起、又在作弄人了。
辛朗不諳魏玘脾性,嚇得面色煞白。
“外臣萬萬不敢。”
他心裡惶恐,只當自己受人誤會,便翻出先前攀談, 仔細咀嚼, 這便落下回應:“殿下所言極是。外臣當向胞妹道謝。”
話語入耳, 魏玘眉峰一挑。
他側目, 睨向辛朗面龐,目光掠掃,眼底笑意漸失。
“少主。”他的口吻分外不耐,“你該不會以為,本王說你當謝阿蘿,是謝她與本王情意甚篤吧?”
辛朗聞言一訝,神情又現驚怔。
——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畢竟,他心裡清楚:魏玘幫助阿蘿,無異於剜肉補瘡、從井救人。
越巫兩族的地位差別,奠定至今已有百年。許多越人置身事外、對此習以為常,卻也不乏民眾對巫族深惡痛絕、鄙夷入骨。
多年以來,許是為免動搖民心,大越王室從不曾就此當眾表態。而今魏玘禮待巫族,不再兩面討好,難免會招來質疑。
堂堂大越肅王,竟取蠻夷異族、舍部分百姓,令辛朗驚喜又困惑。
他想,究其根源,大抵是魏玘看在阿蘿的份上,特此作出退讓——他的胞妹辛蘿,憑借肅王青眼,為巫族爭來靠山,的確勞苦功高、不可多得。
可魏玘話已至此,其間內涵自然不會如此簡單。
辛朗不解,試探道:“殿下是指?”
魏玘沒有回答。他駐足凝步,寥寥掀起眼簾,眺望遠方的青巒。
川連、辛朗見狀,也收住行動。靜靜等他。
三道身影就此默立。二人屏息凝神,視線聚焦於一人。
魏玘容神澹涼、眸光深晦,不露聲色地滯了半晌,終於偏首凝目,瞟向辛朗所在。
他低低嘖了一聲:“冥頑不靈。”
“你最該謝的,是阿蘿的仁心,而非她的交際或姻緣。”
——句末二字,擲得坦然而篤定。
聽見姻緣,辛朗大驚失色。他才受魏玘點撥,心間正覺恍然,誰知暗示突如其來,更與阿蘿息息相關,令他手忙腳亂、難以置信。
他猝然抬首,顧不得禮數與身份,直直與魏玘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