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 阿蘿掀睫,泛出星點訝色。
在魏玘受傷當日, 二人曾粗略提過恤孤之事, 但並未細說詳情。眼下看來,應是魏玘先人一步,已付諸行動。
想到這裡,阿蘿杏眸微亮。
她不該驚訝才對。她熟識的魏玘, 從來剖決如流、計不旋踵。
阿蘿這般神色變化, 被虎兒收入眼底。
虎兒心間暗喜, 深覺自己計謀有效,乘勝追擊道——
“殿下召集鄉賢、富室, 道是他有心在翼州建立孤幼莊,收留、教養無家可歸的孤兒。貴人們聽說了殿下的主意,都支援得很呢!”
“孫家阿翁當機立斷, 捐出一座山上莊子, 就在都尉府附近!”
言罷,他仍嫌不夠,又學魏玘姿態, 垂首抱禮。
“咳咳!殿下是這樣說的……”
他壓低嗓音, 故作冷沉道:“水旱之沴,孩童何辜?懇請眾位鼎力相恤,共營孤幼莊。本王亦將稟奏今上,使道路再無啼饑之童[1]。”
——模樣活靈活現,確與魏玘肖似。
阿蘿撲哧一笑。段明見她笑靨, 眸光黯淡些許。
虎兒咳了兩聲, 暗觀二人神色, 又道:“總而言之, 孫家阿翁說,殿下所作所為,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2]的創舉!”
“一旦建成,首開大越之先河,可作九州表率,流芳青史!”
阿蘿認同道:“我也這樣想。”
在書裡,她總讀到慈幼、恤孤之論,行走四方時,卻很少見人落至實處。
魏玘與旁人不同。他言必信、行必果,像一柄出鞘的快刀,淬著利落的寒芒,足以牽動她心神,令她暫時忘卻二人的矛盾。
虎兒瞧出她心緒,便揣起雙手,自覺功成身退。
豈料段明道:“敢問這位小兄弟,此間內情,你是從何處得知?”
虎兒一拍胸膛,道:“是我親耳聽見的!”
“我昨晚跟隨殿下,走了好長一陣路。他與眾人相約孫府北堂,我就在堂外那棵老歪脖子樹上趴著,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阿蘿莞爾道:“你總是這樣。”
段明也道:“小兄弟確實聰穎過人。”
虎兒對阿蘿嘿嘿一笑,轉向段明,很快變了臉色。
他本就是孩子,又心向魏玘,對段明沒有好感,說話也漫不經心:“段郎君誇得少了。我不光聰穎,腳程、眼力也很絕妙。”
“殿下在杜宅外頭站了半天,只有一盞孤燈,我都看得明明……”
正說著,虎兒猝然回神,連忙收聲,看向阿蘿。
只見少女先是一怔,眸光搖曳,閃過茫然、錯愕、驚詫,頃刻又熄滅殆盡,只剩平靜與哀淡。
——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阿蘿聽出來了。魏玘昨夜並非路過,而是駐足牆外、無聲聆聽。
他又一次瞞騙她,沒對她說真話。
瞬息之間,氛圍驟然下沉,一時宛如冰凝。
段明不知內情,但看虎兒窘迫、阿蘿垂眸,也心生退意,不敢妄自開口。
半晌,才聽阿蘿道:“虎兒,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