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西域了,我想回契丹。”
“西域縱然有天山,有雪蓮,還有雪豹小雪;可是契丹有更多我放心不下的:翡煙、郭婆婆、婉笙、吟笳,還有黑丫、小藍、阿離……我要回去。”
“憐兒……”玄宸的眼淚險些生生落下來,“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想管了!”
“回去吧。”憐兒溫柔笑起,“我從前隨著爹南征北戰,從沒有過故園的心情。曾經留戀杭州、霸州,將這兩個地方當做是自己的故鄉;實則我現在更加想念的地方反倒是契丹草原。杭州和霸州的事情都已經了結了,我走得毫無遺憾;反倒是契丹草原,我放不下。”
憐兒握著玄宸的手,“你說,要我愛上這片草原;我也說,我已經是草原的人。所以雪,帶我回契丹草原去,我想——回家。”
憐兒仰頭望車外夜空。原本是晴空萬裡,這一瞬卻星鬥滿天。
這樣的天象驟變,在旁人眼中會是巨大的驚恐,可是對於憐兒來說,卻並不可怕。因為這樣重新又降臨的星空,會讓憐兒抬頭便能看見北方那顆星,便彷彿又看見了埋在那顆星下的孩兒……
他也許還不是孩兒,因為他還沒有成形;可是他卻千真萬確是她的骨血。她的骨血已經埋在了契丹草原,那麼她的根便也在契丹草原紮了下來。不管這一世曾經多少漂泊,只要有了根,她便有了家。
這一刻,她想回家。
憐兒說的不錯,雖然天狗食日的天象令人心驚,不過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天光便又一點一點亮了起來。消失不見的太陽,重新又點點回歸長空。遙遠村鎮裡銅鑼聲停下,人聲由惶惶也終究變成了對上天的由衷禮贊。
憐兒在車中望著玄宸,微微笑起。
剛剛經歷過生死一般的恐怖,此時重新獲得生命的人間,這一刻,才是最為平靜和溫暖。
玄宸卻只能緊緊握住了憐兒的手。
她什麼都沒說,他也什麼都沒說。她只是看似任由自己的小性兒,所以才想要回契丹去;實則他卻明白她的心。
《史記·天官書》曾記載:“天子微,諸侯力政,五伯代興,更為主命。自是之後,眾暴寡,大並小。秦、楚、吳、越,夷狄也,為強伯。田氏篡齊,三家分晉,並為戰國,爭於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數屠,因以饑饉疾疫焦苦。”每一回天狗食日,隨之而來的都是天子受困,人間戰禍離亂。
天人感應,日月星辰都與人間相對。人間帝王是天子,於是太陽對應的便自然是人間帝王;太陽上出現黑點,便是帝王有難;而方才的天狗食日,太陽整體消失,便是上天發出的嚴重警告,預示著帝王將有性命大憂!
天狗食日,不同的地方看見的情形也不盡相同;那麼今日這片全然的黑暗就降臨在契丹草原上,那麼這場災難鎖對應的,便只是契丹的皇帝……
所以憐兒要回契丹草原去。她的命數是早已盡了的,她卻不能讓玄宸只顧著他,而沒能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去救護他的父皇。
那位老人,雖然背負著漢人的罵名,可是他卻用他的性命、他的名譽、他的一切在保護著他的兒子;如今他有難,上天都已經示警,憐兒又豈能坐視不見!
她與玄宸來了霸州,霸州城內發生的事情,縱然千萬小心,卻也難免洩露出去傳揚到了契丹草原。一旦蕭家和月牙兒知道了玄宸竟然安心要為了她而放棄月牙兒,甚至是契丹的帝位,他們又如何能善罷甘休?而早對皇帝懷恨在心的二皇子,又豈會不趁機奪了皇位,以免皇帝活著再夜長夢多?
霸州城牆能暫時環繞起她與玄宸眼前的夢,卻要將那麼多人困在危險裡,掙紮不出!
她又如何,能為了自己一時的茍安,為了自己這已經行將熄滅的性命,再拖
累了那麼多人?
所以她要回去啊,回到她的家,回到她的親人和孩兒的身旁去。
西域縱美,卻遠在天邊。她只要顧念著紅塵人間,便夠了。
“雪,我困了。我想睡一下。”憐兒偎進玄宸的懷中,舒服地躺好。耳畔是他的心跳,鼻息間是他的氣息。
真是心安。
即便前頭還有一場危難,她卻也不再害怕,因為有他在身旁。
這一生,多謝相遇。
319、天下皆歡
一路北行,一路風雪。
玄宸生怕清笛不能適應塞北氣候,總是千萬小心。清笛卻總是笑,虛軟了身子卻笑靨如花,“我又怎會受不得這塞北白雪?它們,原本便是你。”
清笛索性還讓玄宸挑起車簾來,遙望那撲簌簌沿著車門落下的絨羽白雪,伸手去接,“我早知道,這塞北天地,最淩冽寒冷的是雪;可是最溫柔飄逸的,亦是雪呢。”
轉首望他,嫣然而笑。可是他眼底,已然全是淚光。
不管這真正斫在身上的,是冬雪的寒冷與凜冽;可是在她眼裡,永遠只去看雪花的溫柔與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