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花團錦簇裡,神思卻早已抽離,遠遠飛上高天。
不由得想起某年某地,那一場風光大祭。青藍的晨色浮蕩奔湧彷彿深海水浪,卻忽地有漫天火色蝴蝶蓬然飛起。火紅點燃了青藍,飛舞啟用了悲傷……
金鞭美少年,去躍青驄馬。當日她映著青藍晨光去望身畔的少年,腦海中便不自覺地浮起這樣的詞句——卻原來,他的坐騎果然是一匹神駿的月下青驄。
端午之夜,霸州城破,她身在知州府牆上,遠遠望見他縱青驄而來……恍如披了周身的月色,輕易擊退囂然烽火。
車馬微顫,截斷清笛思緒。清笛連忙掐了自己一下:怎地又想起他?萬萬不可!
掀開窗簾,轉頭向外。夕陽如金紅色的輕紗,從天流瀉,輕攏碧色大地。丘壑起伏,草原綿連,一條不知名的河水遠遠而來,銀亮如帶。
已是到了草原地界!
彷彿一股碧野清風直吹而來,滌散了清笛胸臆中的悶倦。清笛雀躍起身問向車外,“到了哪裡了?”
隊伍裡,白馬銀盔的年輕將軍策馬而來。碧野為底,白馬將軍盔上長纓飄搖如月。他身上並無兵器,只有腰間一管玉笛。鳳凰為首,同有玉穗輕揚。
正是鳳熙。
“已是到了野狐嶺。”鳳熙凝望清笛容顏,“再往前,就是契丹地界了。契丹的迎親使者明日便也到了。”
從昭君出塞始,每一位遠嫁和番的漢地女子,每每途中都定會憂思苦慮,重則大病一場,輕則容顏失色吧?可是眼前的憐兒,雖然面上也略有旅途疲憊,可是在這青山斜陽的映襯之下,她反倒越發容顏明媚!
就彷彿,就被困在籠中的鳥兒,終於有一日掙斷了腳上的鎖鏈,振翅飛上了碧霄!
鳳熙一窒,只覺心中翻騰。他的憐兒,總歸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的膽色與直面現實的勇氣,都是在他之上。
“今晚須在此行營,我這便吩咐下去。”饒是鳳熙,都不能不在清笛堅毅明媚的面容之前垂下頭去,心早折服。
“好,有勞哥哥。”清笛凝望眼前的白衣將軍,心中也是輕輕喟嘆。
在侯府準備啟程的三日裡,每個人都到她眼前來了無數回,或是表達不捨,或是詢問還有什麼短少的;只有鳳熙整整三日閉門不出。
直到她倚仗啟程,鳳熙這才白馬銀盔而來!
鸞車前,他只含笑仰首,對她低聲說,“你不肯留在我身邊,你總歸也得答應我一路送你北上!”
傳旨官與送親官都頗是為難,想要攔阻;鳳熙卻傲然一笑,推開他們的手臂,“本侯爺乃是連城公主之兄。古來嫁娶,都應孃家兄長送親而往,諸位難道連這規矩都忘了?”
“縱然皇上沒有旨意,倘若來日皇上要責罰,我安鳳熙便也肉袒上殿親請罪罰,定與諸君無涉!”
這一場和親之事,傳旨官與送親官又哪裡會不擔心鳳熙會鬧?可是僥幸,這位桀驁不馴的小侯爺這回竟然乖乖接受了。他要送親,到也是在情理當中;倘若不應允,那麼便有可能前功盡棄,反倒激得這位小侯爺當場就鬧了起來!
如若這般,一旦誤了送親的時辰,差事辦得不利落,或者惹惱了契丹可汗,那他們的項上人頭……傳旨官與送親官再不敢想,便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鳳熙也慨然應允,送親歸後,會親赴汴京請罪!
“姑娘,草原上風這樣大,您一路車馬勞頓,不好好歇著,怎地還要出來騎馬?”草原夜色垂降,行營燈火如星,清笛卻騎馬緩行。
鳳熙不放心,著親兵牽著馬韁,不許清笛快騎;翡煙也只能陪著,也坐在另一匹馬上,被兵士牽著韁繩。只可惜翡煙不擅長這個,坐在馬上搖曳得東倒西歪,忍不住跟清笛抱怨。
“騎馬倒也罷了,還不準公子跟著!這若出了什麼差池,您讓奴婢和公子如何交待!”翡煙高高撅著嘴。
“翡煙,知道麼,對於契丹人來說,天地萬物皆有靈。即便這片草原,遠處那連綿青山,夜色裡無聲流淌的河水……它們都不是靜默的存在,它們都是有靈識的。”清笛在夜色裡輕輕仰起頭來。
“便如人與人的初遇。我不知道古往今來的和親公主們都是如何面色與心境,我只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到的——翡煙,我要向契丹大草原示威!”
“向草原——示威?”翡煙聽得愣怔,“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