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院裡的姐妹們依舊可以過從前的生活……哈,從前的生活,依舊是倚門賣笑,依舊是一雙玉臂千人枕!
這是恩典麼?他以為他這樣安排了,就足以讓她開懷?就足以讓她拋開一切,隨他一同離去,忘了人世悽苦,而去尋找雪蓮?!
雪蓮生於沒有塵囂玷染的天山,它才是最聖潔的花朵;倘若雪蓮長在汙穢塵世,那它還是什麼雪蓮!
“六皇子,我再問你一句話。”清笛面上帶笑,手指卻死死摳進了城垛的石磚裡去,“三年前,是誰勾結張昌興,構陷我爹擁兵自重?”
這方天地之間,擁擠萬人;可是這一刻,玄宸卻只看得見牆上的倩影。
他知道,躲不掉了;終究是躲不過她今晚的一問……
“是我。”不過兩個字,卻沉重得超乎性命……玄宸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呼吸,只緊緊凝著憐兒的神色,“我會用我今生今世、甚至永生永世來補償你。憐兒,可好?”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清笛縱聲笑開,彷彿聽見的不是此生最為悲痛之事,反而可笑,可笑到讓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用你的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來補償我?”清笛含笑搖頭,“那我爹呢?誰又來補償他?誰又來喚醒他的命!還有我娘,還有我袁家上下六十多口……誰來補償他們,誰啊?”
“憐兒……”玄宸面上的歡喜終究點點枯萎,凋零下去。他的手臂卻依舊朝向她伸展著,不肯放棄,“我來!你爹孃縱然不能複生,可是他們最大的心願便是你今生的幸福,所以我發誓一定給你幸福……”
“袁家六十八口,充軍、流徙、籍沒為奴……我會一個一個找到他們的下落。死者,重新安葬,請高僧超度,生世受香火;生者,我一定讓他們都能安穩此生!憐兒,可好?”
“好,很好……”清笛的淚無聲滑下。
她看得見他的誠意。此時此地來說,他的打算已經算得是最大的誠意;六十八口人,每一個都找見下落,這本身該有何等艱辛!
可是,縱然他誠意再濃,又如何能夠重收覆水、再圓破鏡?
其實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榮華富貴,更不是死後的哀榮;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最重要的是——活著啊!
爹孃、還有那些枉死的家人,他的誠意不過是水月鏡花,又能彌補得了什麼!
“我可不可以問問,六皇子,大周未來的疆域當不僅止於霸州一城吧?未來,你還有什麼計
劃?”
玄宸輕輕蹙眉,卻知道在她面前,他什麼都不可以隱瞞,尤其是此時此刻,“未來,我將助大周向南攻進,讓大周真正成為全部漢人的朝廷!趙宋沒能完成的漢家統一,我幫大周來實現!”
哈,哈……好大的魄力,好大的胃口!清笛居高臨下,凝望那萬人從中的少年。他果然天縱英武,野心無匹!
“雪……”清笛忽地柔聲輕喚,“你若廣有天下,你的心裡還會只有我一個人麼?”
一句柔聲,方才那豪情萬丈的少年忽地柔軟下來。就彷彿寒冷的雪,終究會被春暖融化。他笑起來,繼續高揚手臂,“天下縱大,我的心卻小的很。我能征服萬人,但是能征服我心的人,卻從來只有一個……”
“好。”清笛含笑俯身,“我來了……雪,你一定要,接住我……”
114、不是恨你第一更)
萬人無聲,火光明滅。清笛朝著牆下的少年,俯身墜下!
“清笛!”身後的於清風伸手,卻已是遲了。清笛身上素白的衣袂從他掌心滑脫,輕盈得宛如一片雲。
清笛落下的剎那,回頭朝於清風靜靜一笑。
身子墜下,卻並不滯重。那是因為,身上的衣衫好輕。輕得彷彿是鳥兒的絨羽,託著她在暗寂夜色裡翩然而降。
知州府的院牆,比不得城牆高峻,清笛本以為這段距離極短,短到她都來不及看清身邊景物,便已經落地——可是好神奇,身上這件素白的大氅竟然能托住她的身子,彷彿能夠禦風而行。看得見周遭火光搖曳如殷紅的浪湧,看得見兇悍的契丹人面上都藏不住的驚訝。
這衣裳,是他的。
在閣老府,她身上狼狽不堪。他來了,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裹住她。交付了彼此之後,他不知從哪裡替她找來了衣裙,卻依舊還是將他的這件大氅裹在她身子外頭。這大氅,她並無仔細看清,初時只覺薄柔輕暖,此時更見得它宛如羽翼。
他之所以一直用這大氅裹著她,斷不是隻為用它與她蔽寒,定然是因為它不凡。就像人們都會給自己最珍愛的寶物配上同樣珍貴的盒子,珍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