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宛從被子裡露出臉來,她望著門口,繼而將視線轉到香月臉上,誰都清楚,香月被打成這副模樣,沒有傷藥,只剩下等死的命,都是宮人,誰都沒有多餘氣力救她。
靈鵲閣離著廂房甚遠,又因著雪大路滑,等來到門前的時候,趙榮華的兩雙鞋都濕透,冰冷麻木,她伸手叩完門,便站在廊柱旁等。
過了好些時候,宓烏才披著外衣打著哈欠出來,他揉了揉眼睛,看見是她,不由一愣。
待聽清了來意,宓烏也沒含糊,轉頭去小櫃裡取出兩瓶傷藥,交給她,“白瓶內用,綠瓶外敷,三日就能大好。”
謝謝。”趙榮華拿了藥,轉頭提起裙角就走。
等一下!”
趙榮華又急急剎住腳步,回過頭,大雪在她周身洋洋灑灑,她站在那裡,不卑不亢,像是帶了光芒一般,看著溫順安靜,卻又風骨截然。薆荳看書“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救人,打的什麼主意?”
宓烏倚著廊柱,披散的頭發四下飛起,衣袍狂舞,他乜了眼,抱緊胳膊。
自然都是為了活著。”趙榮華沖他一笑,又道,“成丸之前,要將所有碾成粉末的藥材同粉草水膏還有煉好的蜂蜜糅合到一起。”
宓烏松開手臂,板起臉來,“你之前給我的方子,是假的?”
趙榮華轉過身來,往手上哈了哈熱氣,搖頭,“是真的,只是沒寫全罷了。”若寫的太過詳實,她也不好尋藉口來麻煩宓烏。
宓烏生氣,跺了跺腳,害他白白浪費數日,難怪調來調去總是差些味道。
宓先生,我還會制別的,你若是想學,便去小廚房找我。”趙榮華欠了欠身,轉頭消失在風雪黑夜。
宓烏摸著本就沒長幾根的胡須,心中連連感慨,這丫頭,鬼精鬼精的。
臨近年關,廚司派到各個小廚房的任務很是繁重,各種宴席接連不斷,往往忙到深夜,剛睡下,又得早早起來,摸黑洗煮。
香月的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與此同時,趙榮華本就嬌小的臉蛋熬得好似小了一圈,看起來那雙眼睛也就愈發生動可人。
房中滅了炭火,只有幾縷青煙不停上冒。
香月被嗆醒,扥的傷口疼痛,她蹙眉,一抬眼,就看見坐在對面床鋪,支著腦袋打瞌睡的趙榮華。她的腦袋一點一點,好幾次差點摔到小幾上,香月潤了潤唇,眼睛一熱。
還沒開口叫她,門簾便被人猛地掀開,涼風呼呼的捲了進來。
沒完沒了的活,就我們三個人在那做,旁的小廚房幫忙的都有六七個,真是喪氣!”那人把襜衣往床上一扔,沒好氣的掃過趙榮華,她被驚醒,惺忪著眼睛沒回過神來。
大白天還在睡覺,若是做不了粗活,就該早早請辭,何苦跟我們這些人賴在一起討飯吃。”
香月咳了聲,那人這才收斂些,訕訕的喊了聲,“香月姐。”
今日我便能下床幫工,你也不必罵罵咧咧,同在屋簷下,受了怨氣也不該胡亂撒。”香月坐起來,見趙榮華並未生氣,便趿鞋下床,又道,“年節到了,哪回不是忙的腳不沾地。
往年需求大,我們不也才五個人嗎。今歲新主不喜奢侈,已然叫辦的素簡許多,分到每人手下的活不跟往年一般嗎?更何況,各班輪值,現下就該榮華休息,你何至於如此暴躁。”
那人聽了,面上一紅,背過身用手抹著眼睛,“我也不想,只是總有人來找茬,心裡一急,就罵出來…”
巧娟,我從鬼門關裡走了一場,是榮華救了我,我是粗人,沒別的見識,但也知道知恩圖報。往後誰若是找她的茬,便是跟我香月過不去。”
她說的太過用力,帶著傷口撕扯,忍不住弓下腰,捂著小腹。
趙榮華也沒生氣,巧娟這些話無非是在小廚房受了怨氣,心直口快吐出來,跟趙府時候趙榮錦的刁蠻相差甚遠,對趙榮錦她都能做到視而不見,更何況是沒甚關系的巧娟。
她拍著香月的後背替她順過氣來,又喂下藥丸。
巧娟“嗯”了聲,紅著眼從趙榮華身邊走過,香月拽住她的胳膊,不輕不重的說道,“跟榮華道歉。”
趙榮華一愣,旋即抬頭看向巧娟,巧娟也驚訝的看著她。
香月不鬆手,巧娟的臉越來越熱,就像火燒火烤一樣,末了,她咬著唇,小聲道,“對不起。”
趙榮華嚥了下嗓子,有些意外。
從小到大,不管她受了什麼欺負,委屈,祖母會替她打圓場,卻不會維護她的利益,她總會息事寧人的以趙家全域性來勸慰她,彷彿只要趙榮華計較細枝末節,便是不識大體。
從來都是她低頭,從來沒人告訴她,對方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眼睛有些酸,香月握著她的手,捏了捏,趙榮華抬頭,赤白的陽光斜照進來,打在她細嫩的臉頰,她笑了笑,回握住香月的手,“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