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的忐忑不安隨著忙碌漸漸被沖淡,近幾日來,因為容祀的宵衣旰食,夙夜不懈,小廚房每每都要熬到深夜,以備不時之需。
趙榮華將幾人的脾氣也摸得差不離。
香月看起來兇悍,實則最是容易相處,她表裡如一,喜歡與厭惡往往寫在臉上。桂宛聰慧且心思細膩,待誰都是客氣周到,與各個廚娘關系甚好。
其餘幾個廂房同住的,難免好奇趙榮華的出身,夜裡臨睡前都會拉著絮叨八卦幾句,倒也沒有特別尖酸刻薄的。
她挽起袖子,將冷水裡的青菜擺淨後,又端起木盆,往門外走,回頭瞧見香月在灶上燉湯,濃濃的鮮香味滾著熱氣往上頂著蓋子。
香月,該調小火了。”
香月似乎沒聽到,一雙眼睛直愣愣的望著空處。
趙榮華把盆放下,走過去將火調小,又喊了聲“香月”,那人才呆呆地轉過身來。
她的眼眶有些紅,神情瞧著迷茫悵然,跟素日的伶俐大相徑庭。
你怎麼了?可是遇上事了?”趙榮華眉心微蹙,把兩只袖子擼下來,遮住瑩白的腕子。
香月胡亂抹了把臉,抽著鼻子低下頭,“快去洗菜吧,廚司吩咐下來多少活,你管我作甚。”
趙榮華也沒深究,人都有秘密,若她不說,也沒必要挖空心思打聽,過好各自的日子比什麼都重要。她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提醒,“累的話我可以替你一會兒,這湯是燉給殿下的,不要大意。”
風如刀刃,迎面割來。
趙榮華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饒是穿得厚實,卻抵不住寒浸浸的井水,只一會兒手就跟僵了一般,打彎都有費勁,她洗完菜,抬頭就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小廚房,暮色四合之際,看的並不真切,像是同一廂房的人。
湯羹燉好,蓋上瓷鍋蓋後又在外頭裹了層厚實的棉布,侍衛趁熱端去了書房。
香月靠著灶臺,兩手撐著額頭,肩膀一顫一顫的,好似在哭。
趙榮華從懷裡取了帕子,走上前遞過去,“香月,興許說出來沒那麼難受。”
有次她跟祖母去太傅府上做客,從世家貴女手中贏了不少彩頭,有幾支珠釵尤其精美,她用匣子仔細盛好放在床頭櫃裡,又用冬日的衣裳擋住,豈料沒過兩日,便被趙榮錦翻了出來,據為己有。
爭吵下,她撞到桌案,驚擾了祖母和二嬢嬢等人。
原以為祖母會為自己抱不平,可誰承想,祖母一番大義之詞後,竟讓她把東西讓給趙榮錦,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委屈死了,像是被拋棄的小貓小狗,而趙榮錦一臉得意的撚著珠釵,靠在二嬢嬢懷裡笑。
她憋了好幾日,憋得萬分愁苦,最後去了祠堂,對著父親的牌位好好哭了一場,這才覺得熨帖。
香月想必也是如此,悶在心裡,就像心肝腎都泡在無邊的苦水中,難以解脫。
你懂什麼…”香月扭開頭,沒有接帕子,她帶著鼻音,橫起手臂遮住眼睛,“像你這樣的小姐,根本不會理解窮苦人家的難處。”
趙榮華的手舉在半空,那條帕子被風吹得四下搖曳。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但誰也不知道她的難處。
入夜後,房中熄了燈,本就不旺的爐子似滅了一般,趙榮華把被角揶好,只露出兩隻眼睛,她的床鋪靠窗,冷風沿著縫隙絲絲縷縷的吹進來,不多會兒,鼻尖就被凍透。
門口那張床一直空著,香月還沒回來。
她睡到迷迷糊糊被雜亂的敲門聲驚醒,外頭舉著火把,明晃晃的映著屋內跟著亮堂起來。侍衛壓低了聲音說話,房中人手忙腳亂的穿衣,門上又是一陣猛敲。
趙榮華趿著鞋,見人都站到地上,遂吸了口氣,上前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