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範無咎先前說過的話,我和謝絕心頭一痛,都顧不上危險,齊齊奔上前去,一邊呼喊範無咎的名字,一邊徒勞地在黑水中打撈。
不再有隨波飄揚的頭發,也不見蒼白的鬼手再度從水下伸出來。
我倆正茫然之際,忽然就發現,水面之下,慢慢映出一張蒼白的人臉,飄飄忽忽的,在黑水中沉浮。
“範無咎?”
我心裡一寒:只是一瞬之間,我就已看清,剛才水下的那張人臉,赫然就是範無咎。
我和謝絕同時伸手入水,想將範無咎拉出來,可觸手卻又是一片空無。
正疑惑間,腳下的船板忽然“喀拉”“喀拉”,傳來一陣陣令人不安的裂響。
我和謝絕拼命想穩住身子,卻絕望地發現,先前烏篷船的船板,竟然變成了一具具幹癟的、人的屍體。我們腳踩的地方,赫然就是這些屍體的肚子。
所有屍體慢慢漂浮開來,腦袋上頂著一蓬水草般、灰白色的長發,看起來詭異異常。
我倆再也站立不住,“撲通”兩下,墜入陰河水中。
落水的瞬間,我的目光,正好落到漂浮在河面上的一具屍體臉上。
那一剎間,我腦海裡彷彿閃過一道電流,嚇得我渾身一激靈。
偏巧這時候,那具浮屍,竟忽然睜開了眼睛。
居然是大伯。
大伯那雙被水泡得浮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視著我,咧開嘴,嘿嘿地怪笑起來。
與此同時,我驚駭地發現,周身漂浮的那些屍體,我居然全都認識,都是當年被我失手殺死的,文莊的村民。
甚至,我還看到了陳靈禕、皇甫林端、奴兒等人的屍體。
所有人,慢慢調整身子,站在水中,將我圍在垓心,沖我桀桀冷笑。
範無咎說過,失足墜落陰河,就好比在人世、陰間失足犯下錯誤。我會看到這些被我直接或者間接害死的人,很可能是因為,我在心底認定,這些人都因我而死。
我心懷愧疚,被黑水浸泡,喚醒了內心深處的恐懼,將自此,永遠地困在自己惶惶的後悔和內疚之下。
所謂灰飛煙滅,所謂永世不得輪回,原來是永遠活在自己的罪業裡,不能自我原諒。
恍惚之間,我耳邊交替響起師父說的“做過了的事,就別去後悔;後悔,就代表你做錯了”,和陳子行說的“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萬事皆有因果”,深吸了口氣,頓時覺得內心澄澈、底氣十足,忍不住大喝一聲,從水下冒了出來。
除了漫無邊際的黑色濃霧,我眼前什麼東西都沒了。烏篷船沒了,屍體沒了,連兩岸的青山,也都消失不見。
我憋了口氣,又一頭紮進黑水之下。
果然,謝絕和範無咎兩眼無神,都漂浮在陰河水中,禁錮在自己內心的罪惡裡。
我將他倆托出水面,腦海中劃過一道閃念,下意識地將天鬥掏出,心中默唸:你當初救過我一次,為了大家,你就再變一次吧!將天鬥拋了出去。
朦朦朧朧的濃霧中,我驚喜地看到,漂在水面上的墨門天鬥,果然慢慢越變越大,變得如同一艘四四方方的、黝黑的木船,隨著水波,晃晃悠悠,沖我們漂了過來。
我吃力地將謝絕和範無咎拖到天鬥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天鬥隨著水流,在水面上打了個旋兒,又開始慢慢向濃霧中的下游漂去。
謝絕和範無咎慢慢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似乎仍在回味自己昏迷時的景象,都沉默不語。我知道他倆的心境,也沒過問。
天鬥順流漂了很久,遠遠地,已經能夠望見一層層臺階,拾階而上,通往迷霧之中,一座巍峨雄壯的宮殿。
“看來是到了。”範無咎悶聲說了一句。
我點點頭,見臨岸的臺階上,影影幢幢的,像是站著許多人影,立刻警覺起來。
謝絕和範無咎也看到了,各自握緊了手裡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