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玉箏原可利用了竇義臺,反正,無論玉箏要他做什麼,就算是赴湯蹈火,他都會心甘情願,正如那日在仙居臺中所說,“他會用一生,來護玉箏的一世平安。”
只是玉箏不想,也不能這樣做,她不願意於“情”字上欠人良多,就像憑心而論,楊舜聶對她,亦是很好,只是她心中獨戀著楊曼靖,這兩個男人的紛紛擾擾便已經讓玉箏應付不來,無論如何,這其中也不應再出現一個竇義臺。
不僅僅如此,竇義臺他也應該明白,這宮中萬尺紅牆,猩紅如血,雖然照耀了玉箏的雙眸,也點燃了他的眼睛。但這紅牆內外,雲泥有別,他再如何牽念,終究也是痴心妄想了。
何況自己的心意是如何,他在那年春天就十分清楚了。
冷人心肺的話,玉箏實在不想再說第二遍。
於是玉箏重新翻身轉換睡姿,背對著他,過了些許時辰,見他仍無離去之意,便只裝作無意,將榻上的鎏金瓷枕揮手撞落地下。
只聽得“嘩啦”一聲,在安靜無比的夜色中顯得異常刺耳和尖銳。那瓷枕瞬間粉身碎骨,留下一地細碎的瓷片。只聽得細碎的腳步聲——竇義臺似乎是一驚,忙遠遠退下。
聽得琴絲匆忙進入內室的聲音,見玉箏無礙安睡,於是收拾了地上碎瓷片出去。
許久,玉箏聽得外頭再無動靜,方才揚聲道:“是誰?”
進來卻是箏縧回話,扶著她起身,將兩個玫瑰紫織錦鵝絨枕頭塞在身下,道:“小主醒了?才剛太醫院竇義臺大人來過了。”
玉箏假裝詫異道:“怎麼不請進來?”
箏縧陪笑道:“原要進來要給小主請安的,可是以為小主還睡著,茗湘苑那邊又有人過來傳話,說請安胎脈的時候到了,急著請竇大人過去呢,這不,竇大人前腳剛走,小主您就醒了。”
又輕聲道,:“皇上這個時候若還不來,恐怕也不會來了。時候也不早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玉箏低頭看一看沙漏,已是戌時,卻直到這時也不見楊舜聶來,玉箏午膳未用,下午又多勞廢了些心神,楊舜聶未來,便也沒用晚膳,一覺過後,此時只覺得腹中空落落起來,
料想楊舜聶是不會來的了,便向箏縧說,“晚膳小廚房做的是什麼?”
箏縧說是菱粉糕,愛玉和雞油卷,那菱粉糕和雞油卷倒還是算了,只聽著便怪覺著油膩膩的。只是那愛玉,是玉箏原先在家時常常吃來打發時間的,甚是懷念。臨安最盛産愛玉子,常常是每年向宮中進上的貢品,口感最是綿密松軟,甘甜無比。每到愛玉子的時節,家家戶戶都將其去皮洗幹淨,命家中婢女將其放在有密孔的鐵板上反複研磨,那鐵板安在有花樣方格的木凳上,下面放有木盆,愛玉子被磨成玉泥後便滴入盆中,再加上木薯粉、紅豆及水拌勻成團,搓揉成長條形再切成小塊,放入沸水中煮至浮起撈出即成愛玉。其成品微帶酸甜,清涼爽口,放在冰碗子中食用更是清涼沁脾,清熱瀉火,解三焦之燥,通七竅之神的功效。
玉箏見有愛玉子,心中甚是大喜,竟然將睡前所想阻人神志之事忘得一幹二淨,一疊聲地叫箏縧拿了食盒,心中只想著要有酒助興,喚,“去拿酒來……”
琴絲抱了一壇子桂花釀來,笑吟吟道,“小主的酒癮怎的又上來了?”
玉箏也只是笑,並不答話,只是抬腳向浣花榭走去。
這浣花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後面又有曲折竹橋暗接,那河裡的水很是碧清,彎彎曲曲的溪流引過,當中得一小亭。
一時進入榭中,只見欄杆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個上面設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著茶筅茶盂各色茶具,皆是平日裡就備下的,既方便哪位小主來了興致隨時賞玩,也便做了一種裝飾,在這富麗堂皇的宮中別有一番韻味。
琴絲、箏縧亦煽風爐煮茶,這一邊命了另外幾個平日裡的粗使丫頭煽風爐燙酒。
玉箏看著眾人忙亂起來,反而帶了一種好看的煙火氣息。
又嫌那風爐裡火燒的太旺,反而驅逐了秋葉裡清冷的氣息,便自令人掇了一個繡墩,倚著欄杆坐著。一時又命琴絲折了園子裡尚儀局新進的西湖柳月來,拿著那花枝頑了一陣子。一時又俯在窗檻上,攀了好些菊瓣擲向水面,直引那金色的鬥大的錦鯉浮上來唼喋。一會子又立在亭子中看鷗鷺。
琴絲、箏縧原在家裡也是頑兒慣了的,如今隨玉箏進了宮,也是處處規著,絲毫不敢違了規矩,如今見玉箏高興,二人便也戲耍起來,各自拿了花針去拾散下來的花瓣,爭著比誰穿的又長又大。
這自是浣花臺頭一次充滿歡聲笑語。
玉箏直至頑累了,方才放下釣竿,走至座間,拿起那烏銀梅花自斟壺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葉杯,便要斟酒。
琴絲、箏縧正頑得開心,絲毫不見,玉箏也不願擾了他們,自是自斟自飲起來。倒是那邊扇風爐的幾個粗使丫頭看見,知道玉箏要飲酒,忙著走上來斟。
玉卻箏只道:“你們只管自己去頑兒,讓我自斟,這才有趣兒。”
玉箏正欲將那甘霖入口,卻忽然聽見有輕淺的腳步聲靠近,是男子的腳步,驚嚇之中正欲回頭去看,卻心中猜中了幾分,必是楊舜聶罷。一來想著自己已是滿面酡紅,此時施禮必是尷尬,便故意不起身迎接,想看他如何,方才好應對。
他卻不言語,噤聲了康公公的通報,將袍角一掀,獨自坐在玉箏身邊,“朕的沈才人自是風情萬種,朕陪你飲一杯可好?”
琴絲、箏縧正頑得興奮,忽然見皇上來了,著實唬了一跳,忙膝行至楊舜聶身邊請罪,楊舜聶也不追究,只是擺了擺手讓她們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