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素淺本還為玉箏讓自己擔心而嗔怪著,想著見面必要數落她幾句,此時姐妹重見甚是歡喜,早把那一切都拋之腦後了,也嬉鬧著拉著玉箏的手笑道,“這規矩可是不能破的,不然知道的說姐姐你不拘小節,不知道的還要說我和嫀兒不知好歹呢。”
素淺想了想,又紅著臉向玉箏道,“妹妹,我問你一句話,你可別說姐姐不害臊。”
玉箏見她如此,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也紅了臉,“妹妹在病中,怎好侍寢的。”
素淺卻更是眉眼帶笑,“未曾侍寢便給妹妹封號,還賜了字,可見皇上是真真歡喜你的,你呀,就等著享福氣吧。”
玉箏沉吟了片刻說道,“只是這宮中恩寵,向來過於隆眷了不是好的,這怕這樣一來,便要多多的引人耳目了。”
嫀兒微一沉吟,“如今你深受皇恩,她們也不敢太把你怎麼樣,只要你榮寵不減,外加行事小心,也無大礙。倒是你,為何說還病著呢?”
原素淺和嫀兒並不知她為衛重幕,容妃所害掉入湖中之事,玉箏只得從頭至尾給二人細細說了一遍。
素淺聽罷倒是冷笑一聲,“此事既是容妃所作,只怕是那孔丹青也略知一二,還可憐了那餘為雪,白白地被人挪去當了一回棋子,自己竟不知。”
三人正在此私語著,忽然聽聞門口傳來了餘應雪的聲音,“沈玉箏你這個賤人。”轉眼間就見餘應雪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玉箏微微一笑,“說曹操曹操到,不該來的又來了。”
餘應雪氣沖沖地闖進來,也不拘在哪裡,隨便一屁股坐在了玉箏對面的彈墨椅搭上,玉箏倒不意外,慢悠悠地說,“姐姐這樣急慌慌地跑來,怕不是身後有鬼攆著罷,可惜姐姐不知,做了虧心事,這鬼終究要找上門來的,再躲,也是躲不過的。”
餘應雪被玉箏這話噎了個正著,“你你休要張狂,皇上他如今是著了你這賤人的道,皇上聖明,你的好日子過不長的。”
說罷,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地沖了出去。
按規矩,妃嬪晉封次日要向皇後在甘露臺行三跪九叩大禮,大末朝無皇後,行冊封禮之事便一向由這宮中地位最高的嬪妃代勞,這宮中地位最高的嬪妃,便是文妃與容妃了,上次孔寶林與墨才人的冊封禮是文妃做的,這次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了容妃頭上。
雖說是差事,這卻是份美差,肥差,看著黑壓壓的嬪妃向自己請安行禮,心裡自然可以幻想著過一把貴為一國之母的美夢。
是日,皇上下了口諭,讓玉箏好生準備著,要親自擺駕甘露臺,臨幸玉箏的晉封禮。
四更起床,沐浴更衣,梳妝打扮,琴絲蕭縧麻利地為玉箏上好胭脂水粉,這兩個貼身丫鬟是玉箏從臨安帶來的,深知玉箏脾性,端著銅盆的佩兒輕輕地說了一句,“初次見娘娘,才人不穿的鮮豔些嗎?”琴絲回頭瞥了她一眼,她自知不妥,便也低頭不語,只是默默服侍著。
蕭縧把玉箏的一頭青絲捋到腦後,盤了個如意高寰髻,只插了件素白簪子上去,又挑一件流漣紫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穿上,顏色既喜慶又素淡,怎麼都不會出錯的。
月宇臨丹地,雲窗網碧紗。禦宴陳桂醑,天酒酌榴花。水向浮橋直,城連禁苑斜。承恩恣觀賞,歸路滿煙霞。王公貴胄皆攜家眷而來,箜篌陣陣,觥籌交錯。
皇上與容妃分坐兩側,文妃與惠婕妤陪在下首,再往後就是曹才人,安婕妤,新封的孔寶林,墨才人。
那是玉箏第一次見到容妃,——一雙丹鳳眼向上微微翹起,卻不因此顯得淩厲,反而透著一種好看的嬌媚,體態纖穠合度,肌膚細膩,面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凝脂萬縷青絲梳成華麗反複的仙人髻,赤金妝點的端鳳朝陽釵異人的光彩奪目。
錦墊早已備下,容妃端坐著受了禮,玉箏一邊行禮一邊在默默心裡嘆道,都說“母憑子貴,果然是沒錯的,這曹才人,安婕妤要比文妃和容妃進宮早了許多,只是差在了一個子嗣上,便要被這二人踩在頭上,日日淩辱。
禮方畢,容妃的貼身丫鬟婉茹忙攙了玉箏起來。容妃輕啟朱唇,不緊不慢地說道,“生受了。”
西域進的醉玲瓏酒性太強,玉箏不勝酒力,啟稟了皇上,便扶了琴絲緩緩踱出宴席,楊舜聶此時已有些醉意,面色潮紅,卻伏在桌上,低低喚著,“箏兒,箏兒聽朕的話,把朕的氅子穿了去,休要凍了你。”
玉箏笑笑,聽話地將那銀龍團紋猩猩紅的大氅披在身上,舜聶朝她寵溺一笑,玉箏飛快地瞟了他一眼,不經意間,卻瞧見了容妃臉上陰冷的恨意。
初秋,晚風清冽悠揚的很,聽浣花離宮教導的女史說,甘露臺原是這宮中海棠最多的地方,是先帝為討端肅太妃特意叫花匠為其栽植的,說來也巧,先帝新帝最愛的女人封號裡皆有端字,玉箏一邊扶著琴絲慢慢走,一邊看那種種的海棠——正是前人《群芳譜》裡記載的那四種——西府海棠,垂絲海棠,木瓜海棠和貼梗海棠。
滿園的海棠,開得盛意恣肆,在水銀樣點點流瀉下來的清朗星光下如雲蒸霞蔚一般,紅得似要燃燒起來。
紅的是枝頭上的花,卻也有些,被突如其來的疾風勁雨打入泥裡,被人踐踏,“若是這樣,”
玉箏輕輕嘆到,”恐怕此生此世再無翻身的可能了吧。
樹下有玉石平坦,玉箏緩緩坐下,隨手探得一枚枝椏,把那攪入泥中的海棠花瓣細細覓了出來,包在鮫帕中。
卻聽聞背後窸窣一陣葉子響,冷不防從海棠花的疏影裡竄出一個人來,琴絲忙護在玉箏面前,驚喝到,”是誰?”那人走出,竟是餘應雪。
玉箏本不是刻薄之人,但以往的種種讓她對眼前這個人心生了許許多多的厭惡,玉箏不禁開口奚落了一番,“呦,幾日不曾見到姐姐,姐姐怎是一臉憔悴,想必是晉封宴上的醉玲瓏喝醉了罷,哦,妹妹忘了,姐姐只是采女,是沒資格參與宴會的,那日的頭雪宴飲不會是姐姐此生最後一次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