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丹青獲封是在意料之中,但是魯琴音——沈玉箏卻是沒有想到。她抬了抬眉眼,見秋初一個勁地看自己,不禁失笑:“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奴婢是想,沈采女容貌一流,且聽說還善操琴。若那夜有沈采女的琴聲與孔寶林的歌聲相合的話,定更能使孔寶林相得益彰。這說不定皇上一高興,沈采女也不用再回浣花宮了。”秋初抿著嘴笑。
可沈玉箏卻一點都笑不出來。歷來采女獲封都要在殿選之後擬冊挑選,孔丹青與魯琴音直接越過殿選而入宮,表面上看起來自是風光,可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她們。若說原來這宮裡人人都等著找容妃錯處的話,那麼今後怕是要多這二位了。
她籲了口氣,說不上來是幸運還是如何,衛重幕的這一舉動竟然間接助她逃過了一劫。可隨之臉色一變,沈玉箏疏冷地笑了:“各安天命罷了。幸好我失足落水未耽誤到孔寶林,否則我這心裡就要過意不去了。”
“沈采女真的是失足落水的嗎?”秋初含糊地問。
沈玉箏目光淡淡:“姑娘這樣問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是我故意要往冰潭裡跳的嗎?”
秋初噤聲,訕訕笑著搖頭:“……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姑娘莫這樣自賤,今後還不知我是個什麼去處,你這樣在我面前自稱奴婢,要是往後我只是被發配到宮中當差,那麼豈不尷尬。”
秋初當下已是尷尬不及,說了兩聲“是”,便退了出去。
沈玉箏這才有時間來來回回地細想一遍,好個文妃,原來只不過是想捏枚棋子在手上罷了。如今容妃有了孔丹青,她若無人可用,豈不等同於坐以待斃。
秋初是個聰明人,既然是個聰明人又何以會說出剛才那番不知輕重的蠢話。可見,她是故意要挑唆自己,讓自己對孔丹青心生芥蒂。她若中計,從此往後怕都要受文妃所利用了。
萬幸,自己是因為衛重幕而迫不得已跳水的,否則的話,便是真的要疑心是不是容妃指使人所為的了。畢竟當時的四個人,魯琴音身份貴重不能輕舉妄動,而餘應雪背後又不知有誰撐腰,能先除去的也只有自己罷了。
她的心繃得緊緊的,千頭萬緒從心中淌過,卻仍無法理清自己當下該怎麼辦。外頭究竟是什麼情形,旁人知不知道自己正身處仙居臺?若是知道的話尚有一救。若是不知道的話——自己不肯與文妃同流合汙,她若下狠手滅口這不是不可能發生。
更甚,她是如何來的仙居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華清宮附近將她帶到仙居臺,則必有一個十分可靠之人與文妃聯手。
手中驀然一緊,掌心頓時傳來一股刺痛。她攤開手掌定睛,不由得吸了口冷氣。是——一塊通身晶瑩色澤發黑的海底墨玉髓。這塊玉髓,於她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她自小戴在身上的貼身之物,因外形像極了一架古箏,父親才從船工那裡花重金買來的。可是這塊玉髓,早已在自己當年離京之時——贈給了一個人。
是——那個人嗎?
沈玉箏呆愣住,心田之處一片酸苦。
秋初去而複返,知她脾氣之後便不敢再輕易踏足裡頭了,只在外敲門道:“采女,太醫來了。”
沈玉箏心神一定,飛快將玉髓掖入被下,躺好道:“進來罷。”
來的太醫手持藥箱,背光而入,她一時還看不清長相。待到了近前,秋初將門一闔才看清他如玉般的面孔。
“……義臺哥哥?”沈玉箏的呼吸發緊,越過竇義臺的肩頭看到門前秋初的剪影,便一下抿住了嘴。
竇義臺笑著豎起手指“噓”了聲,擱下藥箱拔高嗓門道:“見過沈采女。”
“太醫有禮了。”沈玉箏一笑,亦同樣回他。
竇家是大未朝的醫藥大族,世代為翰林醫官,並在坊間開有“鶴年堂”的醫藥鋪,專解窮苦之疾,故而常受朝廷重視。竇義臺於他十六歲那年考入翰林醫局,如今正是文妃素日請脈的太醫。
當年還在帝京之時,她與竇義臺及一個衛思若,三人同是青梅竹馬,所以與之感情匪淺,也瞭解彼此脾性。只是——三四年未見,衛思若尚且轉變了心性,誰又知竇義臺會怎麼樣呢?
沈玉箏的笑容不禁淡了下去,想起素日衛思若還在她耳邊告訴她,她是如何如何歆慕竇義臺的樣子時,不免還是心痛。
竇義臺見她忽而疏離,眼底劃過一抹失落。待捉起她的玉腕把脈之時,更添了幾許憂愁:“那潭水在冬日裡極寒,所幸妹妹在水裡待的時間短,否則即便撿回一條命,也只能是廢人一個了。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妹妹既然活了下來,就該好好珍惜身子,不要再思那些愁苦之事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妹妹走到這一步,也該看開了。”
他這樣說,便還是她印象當中的竇義臺了。
沈玉箏的心稍定:“義臺哥哥的話,我不明白。能夠活下來,我自然高興,只是文妃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該如何還報。”
竇義臺略一思量:“妹妹不必想著這些,這後宮之中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寵愛,自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善心。”
“所幸是你,否則……”沈玉箏咬唇。她未想到竇義臺會說出這番話,她原以為他既是文妃的太醫,該竭誠為文妃效命才對。到底是兒時的情誼不曾被世俗所汙,竇義臺依舊是五年前的竇義臺。
“所幸是我,可卻不是你心裡的那個人。”竇義臺一時失神。
沈玉箏頓時心中一驚:“哥哥在說什麼?”
竇義臺亦發覺自己失語,臉上驚惶極了。但片刻,他又恢複了鎮定:“你去臨安的前一天,我……我原本便想告訴你的。只是卻看到——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沈玉箏了悟,難怪她離開之時竟沒有看到竇義臺前來送行。原是——那天正是她將玉髓贈給那個人的時候,不想都被竇義臺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