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應雪狠狠剜了沈玉箏一眼:“大人,只是個難登大雅之堂的舞蹈,沒有名字,更——更不能去宮宴汙了皇上與眾位娘娘的眼睛。”
“哪裡不好了?我覺得倒是好得很。”孔丹青冷笑,“大人,若我的歌聲有餘采女的舞姿作陪,是再適合沒有的了。”
“嗬——孔采女你莫要亂說話,仔細說錯了話,連容妃娘娘都保不住你!”餘應雪氣急了,以至於口不擇言。說完這話方驚愕地捂住嘴,意識到自己太過放肆了。
丁女官的嘴上亦有冷笑:“既然孔采女已如此說,餘采女你就勉為其難吧。我聽說——沈采女你的琴技不錯,魯采女的詩詞也好,你們可願為此次宮宴助興?”
一直默然坐在自己蒲團上的魯琴音終於抬起頭:“琴音願盡綿薄之力。”她聲音冷靜而平淡,彷彿剛才的這片混亂,與她渾然無關,她也不曾目睹或者參與。
沈玉箏的心絃一滯,竟似乎是頭一回這樣正眼去注意這個當朝太師的嫡孫女。不過此時已不能再分心了,她亦對丁女官道:“玉箏也願。”
出得錦繡殿,身旁的陸嫀不禁打了個顫,搓搓手道:“呀——外頭可真冷。”
幽幽蒼穹中隱有雪花落在沈玉箏的肩頭,她伸手拂去,不禁喃喃自語:“……這麼快就頭雪了……”
宮宴定於三日後,十一月十八那日,沈玉箏等人要在未時就準備香湯沐浴,裝扮後於申時入宮,酉時開宴。
她們換瞭如今宮內正時興的宮裝,齊聚於錦繡殿聽過尚儀大人的叮囑,再由李毓帶領四人上了一駕裝飾簡雅的馬車,一路朝正宮行去。
因有李毓在場,這一路極為安靜。車外的天色漸漸發沉,雪花飄得更加密集,終於在又一場大雪來臨之前到了建福門,過夾城後停在了位於內侍省與宮正司六局之間的夾道門下。
李毓下車後檢視每個人的妝面,除了孔丹青之外,其餘三人皆淡妝素色,並未有僭越之態。她暗自點頭,目光突然在沈玉箏身上逗留頗久,不知有什麼想不透,半晌才將視線錯開,把四人引向早已等在門下的一位宮中老姑姑。
“人都到了嗎?”那老姑姑熱切地問。
李毓行禮,道:“都來了,這大冷天的,麻煩姑姑多等了。”說著便向幾人介紹道,“這是薛姑姑。”
孔丹青急忙施了一禮,笑道:“常聽母親提到薛姑姑,如今卻是見到活人了,沒想到這樣年輕。”
此話逗得薛姑姑笑逐顏開:“這位想必就是二小姐了,奴婢給二小姐納福。”說罷就要屈膝下腰,被孔丹青在半路托住,“姑姑折煞我了。”
沈玉箏方知道,這薛姑姑是華清宮的人,想必受了容妃之命,特意等在這裡接應的。她的手看似不經意地拂過耳垂,眨眼間便將原來戴在那裡的一雙芙蓉色耳墜摘了下來,偷偷藏到了袖間。容妃此計是抱了必成之心,她決不能成為容妃的一個意外。今夜是孔丹青的,旁人萬萬不可與之爭輝。哪怕是一丁點風險,她都不能冒。
薛蓉獨對孔丹青顯得親厚,幾句話說完便已扯著這位二小姐的手了。沈玉箏三人便只得跟在後面慢慢地往林德門走,並不敢有什麼不滿之辭。只聽餘應雪也是難得的不寒磣孔丹青,往一旁岔路上燃著通明燈球的甬巷問魯琴音:“姐姐,這條路是去哪裡的?”
魯琴音待人冷淡,不想這一次卻會回答餘應雪。她面向那條甬巷,面上神色看不真切,只有那裡頭透出的燈光將她通身映照成一張長長的剪影:“……是左銀臺門。從那裡進去,就是內庭了。”
“既是捷徑,為何我們要舍近求遠?”餘應雪似是不解。
沈玉箏愣了一下:“左銀臺門——那是有品級的宮嬪才能出入的。尋常宮人女史,只能走宮正司聚荷宮,從九仙門入內庭。”
“聽說聚荷宮靠近冷宮,這是為了訓誡出入的宮人,不得以身犯宮規。抱琴姐姐以往應該常常出入宮廷吧?可知道果真如此嗎?”餘應雪意味不明地笑問。
魯琴音皺眉:“我往常——不從此過。”
“這就是了。”餘應雪嗤笑,“有的人天生不夠高貴,便只能走那九仙門了。”說罷,目光在孔丹青的背上恣意劃過。
此刻夜色已濃,天降大雪,孔丹青的腳步在皚皚積雪之中驀然一停。
“二小姐怎麼了?”薛蓉問道。
孔丹青黯然不語,但薛蓉是知道的。她略微在餘應雪身上淌過一眼,輕笑道:“奴婢讀書不多,不及各位采女有學識。不過奴婢也知道古人有句話,叫做‘以五十步笑百步’。”
孔丹青的臉色方才好了一些,嘴角浮起兩三片笑意。
這時已經入了聚荷宮,只見宮門內殿宇錯落,正是六局女史素日寢居以及授業的地方。裡面黑乎乎的,想是在為今夜的和宮宴飲而各處忙碌。沈玉箏抬眼望去,一陣異常密集的雪簾簌簌而過,白茫茫之間隱有幾點燈火在淩空遙遠之處。
“那裡——可是大安宮嗎?”她不知不覺喃喃地問出了口。
薛蓉點頭:“正是。”
“……大安宮乃是皇上禦賜給朔王殿下的居所,聽說——皇上亦命人打通了東宮門與夾城之間的隔閡,朔王可以從九仙門自由出入內庭。薛姑姑,這是真的嗎?”她淡淡問道。
薛蓉恍然了悟,眯起眼暗中藏笑:“不錯,這是皇上欽賜於朔王的榮恩。”
“嘖嘖……朔王殿下人品這樣貴重,不知為何——也會走九仙門呢!餘采女似乎對宮中之事頗為瞭解,還請餘采女解惑。”
餘應雪終於聽出沈玉箏的話中之意,自然辯不出個所以然。只得拉緊身上的披風,故意不搭理。
“聽說朔王殿下回京時受傷了,薛姑姑可知殿下好了一些嗎??”魯琴音突然問道。
薛蓉道:“奴婢久居深宮,這外頭的事情——奴婢不好打聽。”
魯琴音便默了下來,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