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緣寺裡供那些落難之人借宿的禪院比較偏僻,都靠近後山了。
傅明璋雖然每年都來善緣寺,但是對這片地方也算不上熟悉,他看著路是越走越安靜,兩旁高大的古樹又掉光了葉子,飄雪裡顯得越發悽清,心裡就對蘇靜姝更加的憐惜,她真是受了很多苦,他們真是太晚才找到她了。
傅明璋不由頻頻看走在身旁的蘇靜姝。
蘇靜姝今日穿著一件飄逸的鴨蛋青卍字紋羽緞斗篷,只在邊沿鑲了一圈白狐皮,娉婷中顯出幾分俏皮,斗篷下是一條水紅色的織金線裙子,裙上繡了一枝橫斜的綠萼梅,於素雅中帶了幾分嫵媚。
當然,在傅明璋看來,只是覺得好看,至於怎麼好看,好看在哪,他是領會不到的。
蘇靜姝感到傅明璋屢屢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這目光讓她像是被烈日燙了一樣,她抿了抿唇,走得越發端正,目不斜視,頭上的鸞鳳銜珠釵幾乎是紋絲不動。
傅明璋發現蘇靜姝走得更慢了,他無奈再次放緩了步子,揹著手,走得像個老學究。如果是和小玥兒走,肯定不會這麼慢,又或者……傅明璋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安樂公主,她走起路來也是風風火火的,十分乾脆。
搖搖頭把煩人的安樂公主放到一邊,傅明璋關切地問蘇靜姝,“妹妹可是累了,可要歇一會?”
“多謝二兄好意,莠娘不累。”蘇靜姝對著傅明璋微微頷首道,又說,“已經快到了。”
果然,轉過一個月洞門,一個小巧的院子就落在一株巨大的古柏樹旁,古柏樹經冬而不落葉,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在這蕭索的冬日裡,這個小院子也變得精緻起來。
蘇靜姝就道,“我之前就借住在這裡了,還好後來一直沒人住進去。”
那是因為落難的小娘子不多啊,傅明璋立時想到,與靜姝一樣遭遇的小娘子肯定鳳毛麟角吧。【請原諒傅二哥的成語用法】
作為鳳毛麟角之一,蘇靜姝很是感慨地邁過門檻,然後萬分順手地反手關門。
傅明璋嚇了一跳,忙撐住門,“妹妹?”
“我想自己一個人呆一會,”蘇靜姝知道傅明璋不會硬闖,微微笑道,“勞煩二兄為我守一回門。”
她的目光中帶著懇求,盈盈地,似有淚光閃動。
傅明璋不由鬆了手,愣愣地看蘇靜姝把門帶上,他看到她在門合上的瞬間,一顆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
背靠在門框上,傅明璋覺得心裡有點亂,不知為何眼前又浮現出那天紅著眼眶發脾氣的安樂公主。看蘇靜姝落淚,傅明璋真恨不得自己長了張巧舌如簧的嘴,能夠舌綻蓮花,逗她展顏一笑。然而看到安樂公主紅了眼眶,他卻覺得心裡很亂很煩。
大概是因為自己喜歡靜姝而討厭安樂公主的原因吧?傅明璋摳著袖子想,不知不覺就把身上這件石青色織金絲五蝠紋的絮棉袍子給摳通了一個洞,柔軟的絲棉都被他摳出一坨來。
今天隨著蘇靜姝來的是蓮葉,她也清楚公主對自家娘子的打算,看見二郎君如此看重娘子,蓮葉高興之餘,也不免偷偷看傅明璋高大挺拔的身影,如果娘子嫁給二郎君,會不會給二郎君安排通房呢?
二郎君這麼英武,娘子嬌弱,一定會安排人伺候的吧,而她又是娘子侍女裡最漂亮的,蓮葉想著,不覺沉醉了。
他想著她,她又想著他,院子外兩人各得其所,安靜極了。
院子裡,也一樣的安靜。
蘇靜姝輕巧地推開自己住過的房間的門。
這個屋子好幾個月沒有人住過了,按理應當是落滿了灰塵,然而當中的四方桌卻是乾乾淨淨的模樣,一個穿著褐色棉布袍子的中年婦人正坐在桌邊。見蘇靜姝進來了,起身行禮,口稱,“七娘子。”
這婦人態度還算恭敬,蘇靜姝臉色卻有些不好,低聲責問,“為什麼突然要見我?”
被質問,婦人並不驚慌,依然恭恭敬敬地道,“主人久等不見七娘子訊息,十分擔心娘子,是以老奴自作主張,想要確認娘子平安。”
蘇靜姝聽了心裡堵得慌,明明是不放心她,還說什麼擔心,面上卻還要帶著笑道,“多謝祖父掛心,我無事。”
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魏國公府出入森嚴,我身邊也時常跟著人,慧娘你這般突然出現,實在叫我為難。”她說的也是實話,自打進了魏國公府,要私下見人真的很難。她在大殿發現聯絡的暗號,不得已才想出借口來見。
偏偏盧氏讓傅明璋跟著來,還好傅明璋比較容易打發。蘇靜姝想到自己的為難處,看慧孃的眼神就有些不善。
這個叫慧孃的婦人長相平凡普通,卻生了一雙濃密劍眉,面相就顯得有些嚴厲。她根本不在意蘇靜姝的態度,眉頭一蹙,顯得更兇了,語氣淡淡地提醒蘇靜姝道,“奴婢擔心娘子會忘了自己是誰。”
蘇靜姝籠在袖子裡的手不自覺握緊了,指甲掐進肉裡,同樣淡淡地回答,“我自然知道我是誰。”如果不是清楚地記著她是誰,那該有多好,就可以安心地享受屬於公主外孫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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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不是!
“主人聽聞宜陽打算將你嫁給傅明璋?”慧孃的語氣帶了些試探,說明他們也不是很確定這個訊息是否準確。
提到宜陽大長公主,慧娘言語中沒有一點尊敬。
念著宜陽大長公主對自己的好,蘇靜姝的回答就有些不客氣,“是又如何?”
“主人的意思是讓你答應。”
蘇靜姝深吸一口,告誡自己要冷靜。
她想起傅明璋的樣子,身材魁梧、虎鼻豹眼,面板黑得發亮……這麼熊一樣的男人,憑什麼讓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