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縣令展信,隨後表情越來越嚴肅也越來越冷凝,原本歡愉的氣場也猛然消失了。
他合上信,對著走來的縣丞使了個顏『色』,小聲道“董賊縱容手下官軍于都城濫殺,□□搶掠無惡不作。”
他聲音雖小,夏安然卻靠著敏銳的聽覺於下風處聽到了這些訊息,他很快抓住了重點。
現在是十月,記得這時候……董卓正是到了權勢滔天的時候,洛陽城……
他嘆了一口氣。
再看那緩慢轉動起來的風車,心情已經沒有方才那麼明媚了,反而感覺有些這就是命運之輪開始轉動的荒謬感。
『亂』世,將來。
這一刻夏安然並無將看到群雄逐鹿之景的歡愉之情,反而有些悲愴。
只為那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正興致盎然得在為水車搭建接水臺的百姓,又看了眉頭深皺的縣令和縣丞。
他緩緩挪動了步子走了過去。
一時之間,黃老那日慷慨念賦的臉,老師殷殷教誨,鹿鳴宴上諸人齊唸詩時候的場景,蘇大人坦然赴死時候,諸多諸多的場景,匯成了最後一句話。
為,天下太平。
他一揖到底“龐大人,該修關了。”
成皋關,現在不過是一仰仗黃河天乾和楚漢之爭時候劉邦留下防禦工事的關口,這些日子夏安然已經在空閒時候走到了關邊細細打量過了,自楚漢大戰之後,迄今四百餘年間,成皋關雖常有小修,卻無大修。
尤其是近些年,成皋關為唯一的洛陽城東西方通道,為了商路方便,擴寬了城門,整修了地面,卻很久沒有加高過城牆,疏通護城河了。
夏安然自紅樓而來,來之前剛經歷了守城之戰,入閩時又經過了修建於未來的仙霞關,如今看成皋關……頗有些看不過眼。
龐縣令看著這個少年郎,眼睛慢慢眯了起來,夏安然亦是直直對視他。
孟子曾說過,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蓋因眸子不能掩其惡。
其意思為,要觀察一個人,就看他的眼睛,一個人的表情、姿態、言語都能騙人,但是眼睛是藏不住的。
明如點星。
朗如清月。
不避不閃,當心正二字。
他撫了撫自己的美髭,心中暗中點頭,面上卻不『露』,反倒是輕斥道“無知孩兒,我縣剛發徭役,豈可再動勞民。”
夏安然微微眨了下眼,“大人,自仲秋以來,我地降雨稀少,依此情狀,天旱水枯。”
他的視線看向了黃河,這條母親河哺育著沿岸子民,但是每到旱季水量大減時候,就會『露』出底下鬆軟的砂土“如今不過初秋,水位已經降下,我問了老農,今年降得比往年要多一些,故而木匠才一時沒能找準建水車的位置。”
他將視線轉回,發現龐縣令的眼神已經變得鋒利起來,夏安然也不害怕,最近他都習慣這些文士動不動就變犀利的眼神了,“大人,若我預料不錯,今年冬天,黃河水位會下降。”
如果黃河水位下降,就勢必擋不住自北而南所來的敵人。
失去了北部的阻擋,成皋縣就只剩下南部山脈和一座依山而建的城牆而已。
他微微扯動了下唇角,眼中卻全無笑意,“大人,巢覆之下,定無存卵。”
“哦?”龐縣令也跟著揚起了唇角,雙眼卻毫無笑意“你的意思是,你要來教本官……如何做官?”
“就憑你這黃口小兒?”
“就憑我這黃口小兒。”
二人對視片刻,龐縣令忽而放聲大笑“好好好,”他連贊三聲“有膽氣。”
“我大漢,就需要你這樣的少年郎。”
夏安然謝了一聲,並未將這誇獎當做一回事,他的心情有些沉重,自方才交涉中,他已經有預感龐縣令是堅定的保皇黨,這幾乎可以預兆倘若周邊諸侯伐董之時,他會領著成皋縣人死撐了。
夏安然看了一眼忙得熱火朝天的黃河河岸,輕嘆一口氣,倘若這個世界走正史,那麼可能董卓並未排兵駐守成皋關,面對幾萬大軍,成皋自動開門,任其驅入,也有可能這一年黃河斷流,使得聯軍壓根不必過成皋關,渡河繞行。
若是走演義,那就還有一場三英戰呂布於成皋關的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