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那天, 顧從禮接到了顧璘的電話。
他沒有存號碼的習慣, 通訊錄裡面的手機號一共也沒幾個, 顧從禮人還在編輯部,從會議室走出來,漫不經心接起來:“您好。”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才緩緩開口:“是我。”
顧從禮腳步一頓。
編輯部例行加班, 一出了會議室周圍吵吵嚷嚷的, 電話聲音此起彼伏, 顧從禮沒說話,那邊也就一片安靜。
過了幾秒, 顧璘才問:“你在哪?怎麼這麼吵。”
“上班,”顧從禮走回到桌前, 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靠進椅子裡, 開啟電腦, “有什麼事嗎?”
“上班?”顧璘慢慢地重複道,“你現在在做什麼。”
顧從禮笑了, 看著電腦桌面,語調有點懶:“我在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顧從禮一直覺得,自己跟顧璘很像。
血緣的力量很可怕,從小, 他就覺得他在有些地方跟顧璘一模一樣。
某些思想, 對不在意的事物、情感上的淡漠, 還有過於極端的掌控欲。
他是掌握皇權的王,國土之上任何人都不能忤逆他。
顧從禮覺得,自己的病症比起他來,好像還要輕一點。
至少沒到無藥可醫的程度。
顧璘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去看過你媽了。”
顧從禮一頓。
他人靠在椅子裡,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緊繃著唇角,眸光斂起:“誰讓你去了。”
顧璘似乎完全不在意兒子糟糕的語氣,依然平靜地,聽起來沒什麼情緒起伏繼續道:“我的助理跟我說,你把她接出來了?”
顧從禮冷冷勾起唇角,淡聲:“你助理訊息可真靈通。”
他半年前就接出來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顧璘嘆息了一聲,似乎是在抱怨兒子的任性讓他有點苦惱:“你不應該把她帶出來的,她在那邊得到了最好的治療——”
“神經病。”顧從禮把電話掛了。
他沉默地坐了十分鐘,忽然起身,抓過外套和車鑰匙,人轉身往外走。
上了車以後,他給曹姨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聲音很嘈雜,有女人在尖叫,還有桌椅翻倒的聲音,說些什麼顧從禮分辨不清。
下一秒,手機被誰搶走,然後是一片寂靜。
白露輕柔的聲音,軟軟傳來:“阿禮,我今天夢見你爸爸來了。”
顧從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白露在那邊,低低輕輕的笑:“我夢見他就站在門口的地方,他看見我了,然後轉身走了。”
“我跟他說話,可是他不理我,”她委屈地,語無倫次地說,“明明就是夢裡,他為什麼也不理我,我就說他真的來了,她們全都說沒有,她們騙人。”
“阿禮,阿禮,你什麼時候放學,媽媽給你烤了個蛋糕,你再不回來就冷了,冷了不好吃的。”
顧從禮喉嚨幹幹澀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閉了閉眼,淡淡說:“媽。”
白露還在歡快地,不停地說:“我今天中午還烤了個蘋果撻,放了好多好多蘋果,還剩了一塊兒,媽媽給你留著,特地沒讓別人吃,等你回來嘗嘗。”
“你要去看醫生嗎。”
女人的話音戛然而止。
顧從禮耐心地:“你生病了,就像感冒一樣,感冒要看醫生,看過了就好了,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我沒有……”她喃喃著,忽然低低哭起來了,“我沒有,我不要看醫生,我又沒有病,我為什麼要去看醫生,阿禮,阿禮,你也不要媽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