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剎那間,想起了自己夢中所知——老皇帝,是中丹毒而死。
新帝悲憤,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摧毀了丹爐,將道士們趕出太初宮,讓他們終其一生不得入建業。
在夢中,世家大都心知肚明老皇帝是中丹毒而死,他們對新帝的決定,自然擁護……
但如果,那送進宮的道士,其中有劉慕送的呢?更或者,老皇帝之所以中丹毒而死,就是劉慕送進宮的那批道士唆使導致。劉慕不曾親自動手,但他利用他皇兄對道士的好感……
現實中,劉慕盯著這個突然不說話的陸二郎:“怎麼了?我送道士進宮,有何不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的郎君,面上笑意很古怪,手指扣在膝上。少年郎雖坐姿看著隨意,但腰桿已經挺直,他渾身肌肉緊繃,是一個待機而動的姿勢。似稍有不妥,他就會立刻動手——
陸顯背上出了層汗。
驀地想到,今日是他來了。
若是來的人是羅表妹。
羅表妹孤身來建業,人生地不熟,偏偏又聰敏機靈。若夢裡的時候,羅表妹撞見了劉慕的這番心思……她焉能活著離開這裡?那劉慕要娶羅表妹的心思,就不僅僅是表面的意思了。羅表妹嫁不成他三弟,也不只是小兒女的吵鬧問題了……
劉慕再次不耐煩地問:“陸二郎,你發什麼呆?”
“無事!”陸顯一下子回神,他盡量自在,笑容卻有些僵。
劉慕深深凝視他,搭在膝上的手指曲著動了動,他慢悠悠轉開了話題。
待陸二郎後背汗濕地離開衡陽王府,心裡對自己的猜測更是絲毫不減。出了王府,回到陸家,心神恍惚地出神了兩個時辰,陸二郎仍然心中不安。證據不能單靠猜,定要有所佐證。陸二郎遲疑下,還是招了僕從過來:“你們快馬加鞭去太初宮,攔下衡陽王府送進宮的那幾個道士!用我們的人替了他們,別被衡陽王發現。你們把人帶到隱秘處,我要審問那幾個道士……”
半個時辰不到,負手立在自家府宅中看院中風景的劉慕,得到了下屬猶豫無比的通報:“公子,您所料不錯,陸家真的偷派人去太初宮了……”
劉慕陰著眼。
他淡聲:“奇怪……我倒要看看陸二郎想做什麼。難道他真的知道那幾個道士有問題?他那麼蠢,都能看出問題?他憑什麼懷疑我?難道我在他面前露出破綻?還是衡陽王府有陸家的眼線?”
他淩厲的眉眼瞥向自己的下屬們,下屬們悚然一驚,渾身冒冷汗地跪下喊冤。但劉慕只是沉沉看著他們,不置一詞。六月暑天,下屬們身上的汗流了一層又一層——自那日公子歸來,對他們便百般不信。公子脾氣似越發暴躁,看他們的眼神越發陰沉……
真怕有一日公子再也忍耐不住,對他們下手……
滿心懼怕!他們該如何是好!
……
羅令妤自然不知她的二表哥為她避過了一劫。她沒有陸二郎那樣顯赫的身世,讓衡陽王投鼠忌器。如果去衡陽王府的人是她,她未必能如陸二郎那般全須全尾地歸來。羅令妤近日忙碌的,一是自己脂粉坊的賬目,二是陪陸三郎養傷,照顧行動不便的陸三郎。
她的脂粉坊漸入正軌,許多不懂的都要她搗鼓。偏她心強,不肯承認自己不如人,背後自然花大工夫研究。她的脂粉坊執行不容易,陸三郎也不是好打發的人。這樣日夜搗著,精神就有些不濟。偏又來了一樁煩心事讓她發愁。
靈犀猶豫許久,終是吞吞吐吐,把自己好似曾見過秦媼的事告訴了羅令妤。
羅令妤心裡一驚,難得主動登了陸夫人的院子,去問陸夫人。陸夫人這兩日也是忙著,陸三郎和羅娘子的關系被陸老夫人發了牢騷後,陸老夫人突然發現他們府上的郎君們居然好多都未成親。首當其沖的,便是陸二郎陸顯。
羅令妤上門求見時,陸夫人正煩惱地翻著建業女郎們的名冊,那最有名的“花神冊”被她看了又看。這就是家中沒有女郎、而自己又不喜歡出門交際的煩惱了——陸夫人光看名冊畫冊,完全看不出哪家女郎的品性如何。
羅令妤立在堂中,看了半晌,笑道:“……夫人若是挑花了眼,不如我尋個理由,邀請姐妹們來陸家作個宴?夫人喜歡的,悄悄告訴我,我多與那女郎說說話,讓夫人看看可行。”
陸夫人驚喜:“這是太好了!你這是幫了你表哥的大忙,他會記得你的恩的。”
果然家裡有個機靈的小輩女郎就是方便很多。她出門相看女郎,哪有請女郎來自己家中玩舒服?
彼此歡喜,討論了一下筵席的細節,羅令妤就打聽秦媼是怎麼回事。
和表小姐相談甚歡後,陸夫人才想起了這麼個人物:“……哦,是。怕你在家裡住的不習慣,我就讓人去南陽打聽,看你有什麼避諱。你乳母倒是關心你,求著跟船一道來。該讓你們見個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