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是囚禁著一個人。
那人身上的道袍已經十分襤褸,頭髮花白蓬亂,滿面鬍鬚,神色憔悴,露在道袍外的手臂顯得異常消瘦,眼眶已經佝僂下去,如同骷髏一般,但是眼中卻帶著十分狂熱的光芒。他的雙腿和下半身都埋在玄武黑巖的祭壇裡,似乎已經被石化了,玄武黑巖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腰部,襤褸的道袍中露出黑色的石色,任何人身處這樣的境地都會本能地感到恐慌。然而這人卻似乎渾然不覺,而是神色專注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祭壇。
黑色的祭壇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篆紋,而那個人卻還在不斷書寫新的篆紋,玄武黑巖是世間最為堅硬的靈石,要在上面雕刻篆紋,即使是玄機子那種修為的陣法師也要藉助工具才行。然而這人卻下筆如飛,枯瘦的雙手之下,無數篆紋在肆意蔓延。他似乎被林涵剛剛那一句“魔由心生”點破了最關鍵的關隘,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嘴裡還瘋瘋癲癲地念叨著諸如“心魔生,萬惡作……神念枷鎖……”之類的話。
隨著他手下的篆紋越來越多,那玄武黑巖祭壇緩緩升高,堅硬的岩石沿著他身體往上蔓延,眼看著已經逼近了腰間。
林涵的心裡忽然浮上一個非常瘋狂的念頭。
這個人,他是自己把自己囚禁在這的?
這個玄武黑巖上的古老陣法、散發著恐怖威壓的牢獄,難道是他自己製造出來的?
林涵不敢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詭譎的事,也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痴迷陣法的人——竟然連自己身處的險境都渾然不覺,只顧著完善陣法,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已經親手把自己鎖了起來。
“好可怕……”靈犀顯然也看出了這個人身上的種種不尋常處。能繪製出如此強大陣法的人,卻又似乎瘋瘋癲癲迷失了神念,只要他的陣法出一點差錯,隨時都能把這個地洞震塌。讓靈犀和林涵跟他一起葬身地底。
而隨著他的陣法繪製得越來越繁複,無數金色紋路在玄武黑巖上蔓延,散發出耀眼的金光,將那人清瘦如骷髏的身軀包裹在其中。那些火紅荊棘似乎非常懼怕這種金光,都蜷縮在了地洞的泥壁之上。林涵這才發現,原來地洞裡的荊棘是從他的身體裡鑽出來的——火紅的荊棘如同惡魔的羽翼一般從他背後生長出來,火焰一般蔓延了整個地洞,又深深地紮根進了泥土之中。
“前輩。”林涵戒備地喚道,試圖讓他停下來,這些藤蔓為了躲避金光在瘋狂地往泥土中藏匿,導致整個地洞仍然在不斷坍塌。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這個古怪的人停下來,他急切地叫道:“前輩,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頭髮花白的怪人充耳不聞,仍然在飛快地繪製新的篆紋,絲毫不顧玄武黑巖已經蔓延到了自己的胸口。
“很快就好了……師父,”他滿面狂喜,彷彿在他的臆想中與他師父交流一般:“世上無人能破的陣法,最強大的封印!我繪製出來了!放我去見窈娘!師父!我要見窈娘!”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竟然帶著哭音,顯得異常淒厲,地洞裡的泥土和碎石如同暴雨一般落下,藤蔓瘋狂在泥土中穿梭,地動山搖,靈犀嚇得驚聲尖叫,林涵伸手護住她頭頸,另外一隻手已經開啟了儲物的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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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細細的葦葉從葫蘆中飄了出來,越化越大,林涵一手護住靈犀,一手卻操縱著靈識將葦葉控制在一尺大小,在地洞內捲起狂風,將落下的泥土石塊全部隔開。
“靈犀,做好準備,我現在就送你上去。”他在一片混亂中抓住靈犀手臂,將她扶起來:“出去之後一直跑,躲到玄鳳長老那裡。先保證自身安全,有機會再來找我。”
“可是……”
“沒有可是了,你按我的計劃行事!”林涵咬牙控制著葦葉將她輕輕托起,地洞上方的入口極為狹窄,靈犀纖瘦身體卻在關鍵時候爆發出驚人潛力,攀住那些血紅藤蔓,爬進了蜿蜒的地道中。
地道與地面完全垂直,狹窄得連支開手臂都做不到,靈犀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林涵的這片薄薄的葦葉才是她能爬上去的關鍵所在。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兩人都困在這地洞裡,唯一的辦法是他用全身解數送靈犀出去,再往後的事,就要看靈犀了。
林涵畢生從未這樣全心信任過一個陌生人,但是真到了生死關頭,他反而心無雜念。洞穴裡泥土灰塵瀰漫,他索性閉上眼睛,展開靈識,全神貫注地操縱那小小一片葦葉,用最合適的力度和距離托起靈犀,而不使靈犀撞上地道周圍的泥壁,或是摔落下來。
短短几丈的距離,漫長得像過了一生。
等到葦葉上的重量一輕,似乎是靈犀到達了地面時,林涵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一鬆懈下來,他才覺察到渾身的劇痛,地洞裡已經坍塌了小半,他全身不知道被泥土石塊砸了多少下,一塊石頭正好砸在他額角,血流下來,左眼完全迷住了。他摸索到已經滅了的光源,重新點亮。
地洞的一角,滿地火紅藤蔓的殘枝中,祭壇上的那個怪人已經被玄武黑巖蔓延到了頸部,他的手臂石化後佝僂著支在祭臺上,那上面是他繪製出的完美的陣法。他的身體已經石化了十之八九,側臉已經染上了淡淡的黑色,卻仍然在虛弱地輕喚著:“窈娘……窈娘……”
這畫面既顯得異常詭異,又莫名地讓人有些心酸。
林涵戒備地靠近那人,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已經無所謂什麼危險不危險了,反正在這狹小的地洞裡,要死也是一起死,自己再戒備也沒用。
他無奈地苦笑一聲,走到了那神秘的玄武黑巖祭壇前,輕聲喚道:“前輩。”
那怪人在垂死之際卻似乎恢復了些許意識,聽到呼喚,眼神似乎動了動,卻沒有看向林涵,而是仍然固執地盯著祭壇上的篆紋。
顯然,他還在執著地想繪製無人能破的陣法,他還以為只要自己繪製出來了,就會得到他那個師父承諾中的自由,去見他的窈娘。
這樣偏執而古怪的人,卻讓林涵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眼看著那玄武黑巖還在繼續蔓延,很快這個人就會完全化為一尊石雕,林涵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
“前輩,你已經繪製出最強的陣法了。”他憐憫地安慰著這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你已經完成你師父交給你的任務了,很快你就能去見窈娘了。”
那怪人的眼睛總算轉向了林涵的方向。
林涵這才發現,他有一雙顏色非常奇特的眼睛,雖然已經呈現出黯淡憔悴的深灰色,但是在瞳仁之中,卻有著幾點金芒,讓人不敢直視。
這雙眼睛看著林涵,靜靜地流出了眼淚。
林涵感到一陣心酸。
“前輩,你的名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