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一刻, 大成林貓著腰再次踮腳進殿催促, “陛下,已過三更了,您快去歇息吧。”
禦案前的龍頭在明亮的燭火下,映襯的目眥盡裂, 張牙舞爪,瘮人的很。
他看著聖上朱筆停頓,勾勒後將摺子合上, 扔至一側, 重新又翻開一本,快速瀏覽,絲毫沒有起身的樣子。
這可怎麼辦呦,太妃娘娘前兒還問來著,是不是這批新進的秀女不遭喜歡啊?
怎麼個個都幹淨著身子從儲秀宮出去?
他個無根的太監, 能怎麼著?強按牛喝水, 不提有沒有那膽子,就是有,他也沒那瓷器?
拂塵搭在手腕處,略前傾一動,後頭緊隨的敬事房大太監託著盛滿妃嬪齎牌的銀盤, 高高舉過頭頂,恭敬又謹慎的嗓音在空寂的大殿裡,敲出來個迴音兒。
“請陛下翻牌子。”
年輕的帝王最該多情的一雙桃花眸子裡,暗藏怒火, 這幫狗奴才,瞎起什麼哄。
“大膽。”
朱筆從案前摔下,伴著帝王的雷霆之怒。
得嘞,敬事房就得換人嘍。
宮廷裡的太監如江海之鯽,數之不盡,用之不竭,唯有一處,在當朝最為尷尬,就是塊足金的硬鐵板。
誰去也踢不動。
巧了,原先在太極殿伺候鄭國公的小隋子,招了紅眼,分配過去,由下頭人頂了他那缺口,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人認了太妃娘娘跟前的大太監當幹爹,瞧著他這活計賞銀多,才攛掇著給他調走,自己頂上。
缺德帶冒煙的。
國公爺是那麼好伺候的嗎?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嘟囔是嘟囔,還是得隨著內務府的人收拾妥帖去敬事房。
敬事房,乃為專司皇帝合寢之事者也,小隋子初來乍到,不敢妄動,聽著前頭那個被罰去蠶室行刑,他更加心驚膽戰,歷年來,都是爭搶著才能進的寶地,為何今朝人人避如蛇蠍?
他納悶的想,歸根結底在於陛下,空蕩的屋子只他一人,眼角掃著那泛著瑩瑩綠光的齎牌,仔細思量,不喜歡翻牌子,不喜歡妃嬪,不喜歡女人…
他覺得自己勘悟到了大秘密,但,也有可能不對,迫使自己安靜下來,靜靜的等候陛下用過晚膳,穿戴整齊往禦書房去。
正巧著,大成林瞅見他,覺得面熟,問道,“你原先哪個宮裡的?”
“奴才是原太極殿中伺候國公爺的。”
怪不得,紫紅的宦官服隨著微風浮動,他聽著上頭又說,“聲小點兒,說些別的,盡量讓陛下挑一個,懂了嗎?”
小隋子暗罵,老狐貍,你自己不勸誡陛下,反而讓他去頂雷,真是好算計,哼,他可不會上當受騙。
隨著哈腰進去,同樣的把銀盤舉過頭頂,聽著大成林嫻熟的問,“陛下可要歇了?”
他瞧著拂塵晃動,才敢出聲,“陛下,請您翻牌子。”
這句話必須得說,久聽不見動靜,他幹脆跪地,趴伏著繼續真誠說道,“聖上,奴才原先伺候國公爺的,他老人家時常提說,食之性也,性之愛也,奴才雖然不懂,卻也知道,人不能一直繃著,該鬆快的時候得鬆快,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話音兒剛落,禦案前端坐的帝王,垮下肩膀,拄著扶手愉悅的笑出聲,沖著個烏黑的頭,管國公爺喚做,老人家?”
一側的大成林聽全後,藏在袖下的手指微動,眼底閃過殺意。
小隋子不知道他已經到了鬼門關,聽著聖上搭茬,內心澎湃不已,略微激動的回答,“奴才不敢虛言,陛下,說起來,喚您也是老人家,比如,陛下他老人家今個兒誇了小隋子一句,私下底頭,奴才們這樣相互說。”
須臾,傳來男子高興的哈哈大笑聲,大成林瞅著高興,也跟著附和,“是啊,您兩位配著,都是老人家。”
小隋子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明黃繡著金龍的玉炔靴,上方傳來贊賞聲,“嗯,朕今日確實誇了個,叫小隋子的太監,是不是,成林?”
“是是是,小隋子,還不謝恩?”
大成林收起冷意,親自扶他起來。
小隋子連聲叩謝皇恩,顯然,敬事房大太監,從今天起,他就坐穩當了。
隨後數日,他每天都提上幾句國公爺,聖上閑暇了會搭幾句話,忙碌的時候居多,就讓他隨侍著,儼然與大小成林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