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豔花海盡頭,一抹刺眼的白忽閃撲騰,蒼碧迷路般七歪八拐亂竄,折騰了好半晌,終於一頭撞上逍遙長街上的一面屋牆,摸索著從屋子邊不足尺許寬的縫隙鑽了進去。
他許久沒有在不得已的時刻展現出狐身,逍遙界中來往的妖鬼竟無一人看到幾乎貼地而行的小狐,更別說識得他是界裡的頭號大美人。
妖力半點不剩,身子也矮了大半,視線低低的,只看到來來往往的長靴短鞋,間或夾雜著飄飄然的懸空衣擺,必須高高抬起頭,才能分辨周圍的屋宇,推斷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段,整整走了大半個時辰,蒼碧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是他即使不昂首,看到一階門檻就絕不會認錯的地方——連雲閣。
連雲閣大門緊閉,蒼碧貼在門前,想窺看裡面的一景一物,牢牢刻印上逐漸混沌的神志,可似乎一切都在與他作對,平日裡暢通無阻的門,這一刻卻緊密得連一條蛛絲都穿不進去,張望了半天,眼珠子都快黏在木板上了,仍就一無所獲。他哀哀地嗚嚥了一聲,退了數步,茫然地繞著熟悉的樓閣踱了好幾圈,其間,爬柱撓牆叼窗勾稜,無所不用其極,最高總算堪堪碰到了窗子底,再也沒法往上了。
閣裡的一切彷彿比九天上的祥雲更遙遠。
蒼碧原本身形小,竄前闖後也沒人注意,這鏗鏗鏘鏘的一番動靜,把行人鄰裡的目光都引了過來,蛇妖九曲十八彎地倚在對門二樓的窗上,挑了挑細草沾上去似的眉:“這狐貍怎麼進來的?”
逍遙界中住的都不是尋常玩意,善惡是非在這裡有一把異樣的恆定標尺,但凡不戴罪,不在界內鬧出大是非,其他的,明面上無人管顧,果真逍遙。
界中曾有許多鑽空子的妖鬼,專門守在界東與凡界的界門處,釣附近貿然路過的凡間生靈入界,逮到了,生氣精氣一頓飽餐。然而有一日,一隻小鬼一如往常的去界東守株待兔,卻發現界門上支起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尋常生靈無論如何也進不來了。撈過這條界,犯了事端,罪責不可免,與小命相比,餓不死的饑腸便不那麼非填不可了,這幫妖鬼就只能一個個前胸貼後背地望著凡界,看得著吃不到,久而久之只能灰溜溜地回屋裡,餐風飲露了。
這會,一隻活生生一點妖力都不帶的凡狐觸手可及,妖鬼們恍如見了一盤擺好盤上桌的佳餚,蠢蠢欲動地開始移動腳步。
“我先見著,自然是我的!”那蛇妖哧溜從窗沿游下,挺著細腰往上是人形的身子,擺著條慘綠蛇尾,啪啪幾聲響就把邊上修為不濟的奪食者拍到一邊。
蒼碧正專注地揚著白腦袋,看他的觀雪樓,眼裡淚珠子打著轉,還沒滑落,只覺得脖子上一涼,低頭一看,一條細長的冰冷舌頭纏住了自己。
別殺我……
他心裡的吶喊還來不及置換成誰也聽不懂的狐鳴,卻見西天上猝然亮起一顆血紅的星子,星子逐漸放大,竟是一團懷抱大的火球,極快地沖了下來,轟一聲落下,砸得滿地狼藉。
那火球也不知瞄準的是哪隻,正正從兩妖相貼的側邊擦下,燒得冰涼的蛇妖紅了一大塊細鱗,他慘叫著鬆了舌頭,盤成一團,大氣狂出地對著滾燙的硬皮猛吹,惹得邊上被他趕到一邊的幾只妖鬼幸災樂禍地笑成一團。
四條腿的再怎麼尋常,畢竟活絡得很,察覺到危險,本能地遠離還在燃燒的火球,誰知狼窩還沒出,虎xue卻已至,妖鬼們圍了上來。
這條小命若是折在這裡,前往輪回,那麼與連雲的記憶也將就此消散,蒼碧怎願。縱使能多回味一瞬,他也絕不會放過機會。
白狐沉下身子,翡翠眼緊盯紛至沓來的腿腳,一見間隙,立時狂奔出去。妖鬼們撲了個空,互相撞得人仰馬翻,蒼碧頭也不回,只敢沒命的跑,但後面追他的卻不是泛泛凡人,一隻反應快的小妖手訣一掐,幻一道蜿蜒地繩索,如驚雷橫劈般射了過來。
蒼碧避無可避,千鈞一發之際,天邊紅星再閃,比繩索更快,這一次來的不是火球,在落地前的一瞬,紅光消逝,一條靛青色長鞭橫空出世,繞著蒼碧胸腹一纏,淩空一甩,竟把小東西甩到了遠在界東通往凡界的大門前。
“滾!”
蒼碧蜷成一團,被粗暴地扔在地上,還沒弄清楚前因後果,就聽那長鞭留下這一個惡狠狠的字,上天化星飛走了。
星辰如流火般縱垮逍遙界,落向界最西封住長街的樓閣上。紅衣烈烈的龍神冷眼遠眺,張開手掌隨意一接,星散,靛色長鞭入手。
“咎由自取。”長空收起鞭子,瞳中閃過的不是街上的人景,卻是東方界門處,白狐原地轉了幾圈,最後一拐彎,沒出門,往南邊去了。
長空一張臉活像看著差自己黃金萬兩的欠債鬼,嫌惡地眨眼揮散遠方景象,坐到擺著下了一半棋局的案邊,看了局外的一顆白子:“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