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蛟大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帶著三隻小妖去了趟湍江岸,掃落因雷劫搖搖欲墜的山石,埋實被牽連拔起根系的大樹,確認沿岸不會出現危機,傷到過路小妖,長尾一卷,掃過湍江水,便頭也不回,孑然一身地離了蟄居千年的家。
連雲正式搬到了蒼碧洞府,貼著洞壁鑿了塊大石做鋪,剛一躺下,蒼碧就不太平了,轉了圈翡翠眸子,仰身往自己塌上一摔,登時跳了起來:“哎呀!我的床怎麼那麼硬了!”
“石頭還會變硬嗎?”爰爰抓著毛腦袋,湊上去拍了拍,“還是老樣子啊。”
城旌翻了個身:“要不要睡我肚皮上。”
“你肚皮太軟了,我每次起來總脖子疼。”蒼碧窺看連雲,卻見他只留下黑漆漆的後背,面壁不言,也不知是睡著,還是不想搭理他們。
石板床鑿得不小,比蒼碧那張大了一半,連雲睡得靠牆近,背後還留出數尺寬,蒼碧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往上一睡,縮起身子,鼻尖堪堪抵到硬朗的脊背上。
“無煙要夜襲老老大。”爰爰捂上眼,拽著城旌背過身,滾進虎毛裡,“爰爰什麼也沒看見。”
“噓,別瞎說,是這張床睡得舒坦。”蒼碧做賊心虛地轉身,背後一空,從低窄的石床上咕咚滾了下來,揉揉後背,繼續堅持不懈地爬床。
連雲似乎被動靜吵醒,朝山壁挪了幾分,身上的黑金護甲卸去。
“連雲?”蒼碧小聲試探,沒見回應,只當他是睡夢中亂動,捂住嘴,貼著他脊背躺好,嘴角忍不住上揚,閉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冷冰冰的山xue除了城旌的毛皮,也有暖融融的睡所,連大清早傳進耳中的喚聲,彷彿都鍍上一層初夏特有的怡人青草香。
“無煙……”洞府口被連雲設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外頭誰也別想進來,一隻小妖趴在上頭,朝裡面喚,“玄蛟大人在嗎?”
蒼碧睡得風生水起,夢裡正抱著連雲,在連雲閣軟綿綿的床上打滾,聽到喚聲,差點從床上滾下去,忙換了個姿勢,繼續抱緊夢裡的老闆。
連雲轉過身,輕輕拉開掛在自己頸項上的手,捋過散在周身如銀般的白發,小心翼翼地起身,從石床尾下去,把貼在床沿上的蒼碧抱到中央,這才去見來者。
夢裡的連雲跑了,這場美夢也就散了,蒼碧立時就醒了,揉揉眼,眼前如墨的身影不見了,倏地起身:“連雲。”看到人正一步步向洞口走去,這才鬆了口氣,起身跟上去。
“玄蛟大人。”外面一隻雀妖化著半成不就的人形,一雙翅膀還變不成手,趴伏在地上,抬頭道,“鄙妖長居翼望山中,已修行兩百年有餘,名喚……”
“何事?”連雲打斷她。
“玄蛟大人守護翼望山,救了我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願追隨左右,做您的侍從!”那雀妖拼盡全力想扮出美人的模樣,大概去過凡世,臉上唇上還抹了胭脂,一雙鳥眼圓得跟黑珍珠似的,明目張膽的愛慕全寫在上面。
蒼碧登時就有了危機感,料他再有美貌,性別上還是在劣勢,這雀妖當下雖修為不夠,美貌的底子在這,再修個幾百年,定也是勾人眼的美妖,讓她留下,不是給自己添堵麼,便搶先道:“先前就說過了,連雲大人已經收了我們,不再收手下了。”
連雲眉宇微斂,蒼碧趕緊閉嘴,不安地攥緊了袖子下的手,該不會,他真要收這雀妖吧。
“我不需侍從。”連雲道。
“大人,您在這洞府中太屈居了,我雀族的府第在樹冠之上,與九天最近,適宜您修行……”雀妖膝行兩步,卻過不了結界,“大人,您再考慮考慮吧,這裡真配不上您。”
“我們這洞府怎麼就不好了!”爰爰啪嗒啪嗒竄過來,毛爪子亂揮,“哪個洞府有無煙那麼美的妖,你倒是找個給我看看。”
“容顏不過是虛物,無煙不務正業,空有一幅軀殼,怕是再過千年也無法飛升,只怕會礙了大人您的修行之道。”雀妖這番話,實在不中聽,倒不無道理,蒼碧被懟得一肚子火氣,礙於連雲臉色,不敢亂撒,爰爰正要回嘴,連雲卻搶先了。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響在洞府中:“我便是要居於此,與你何幹。”
“大人……”雀妖還要再勸,連雲掃了她一眼:“我的去留居處,幾時輪到你來置喙?”
那雀妖這下切切實實踢了釘板,再也不敢說了,悽悽跪了好半晌,連雲再也沒分給他一個眼神,只能拍著翅膀,挫敗地飛離。
“老大……”蒼碧腆著臉湊上去,“您這番話實在威懾十足,剛才是我多言了,您別和我一般見識。”
連雲看著他,眉宇舒展了,墨色的眼中看不出一絲波瀾,定定道:“我無需手下,你不是我的手下。”
“老大,你別不要我啊。”蒼碧攥著他袖子不肯放手。
爰爰毛爪子活絡地攀著蒼碧的腳,一路竄到他脖子邊,小聲道:“無煙,你怎麼比我還傻,老老大不要你做手下,說不定是要你做別的呢?”
“做什麼?”
“嗯……”爰爰歪頭想了想,“媳婦?”
蒼碧心裡一束玉簾花,霎時炸成漫天煙花,拉著連雲的手搖來晃去,問:“老大,你要我不?”
連雲不置可否,坐到角落,閉眼冥想。
蒼碧一臉茫然,這下連城旌都看不過眼,晃著虎軀悠閑地往蒼碧腳邊一趟:“我都看出來了,老老大要你得很,要不然幹嘛呆在我們鳥不拉屎的地方,跟爰爰搶草吃。”
“別提吃草了。”蒼碧賞了虎臉一巴掌,心花怒放地往連雲身邊一坐,形定神馳地一道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