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碧尋豆腐也算是一大本事,不一會就找著了食肆,看著筐裡鮮嫩的豆腐,許久沒品味珍饈,片刻都等不了,落座道:“老闆,我要一份油香豆腐,大塊點的。”
食肆老闆見了大美人,心情一好,手頭都利索不少,不時就端了碗撒了香油醬油並蔥花的大塊豆腐上來,奉上竹筷:“客官,您的油香豆腐。”
蒼碧接過筷子,聞了一鼻子豆腐香,樂得眼都快眯起來了,夾了一筷子往嘴裡送。
這一口可不得了,他還沒合上嘴,笑意就全散了,只想把嘴裡的東西吐出來,又礙於形象,只能不情不願地嚥下,齜牙咧嘴道:“老闆,你這豆腐怎麼這麼鹹啊?”
“鹹嗎?”老闆折回來,看了看豆腐,確認自己沒放錯料,“不該呀,都是這麼做的。”
蒼碧遞上筷子:“不信你嘗嘗。”
老闆嘗了一口:“不鹹呀。”
蒼碧不滿地把下巴磕在桌上,細細看著那塊不好吃的豆腐,白的還是白的,蔥花嫩綠鮮脆,黃澄澄的是香噴噴的油花子:“這黑漆漆的是什麼東西?”
“是醬油啊。”老闆把調料小木桶端到桌上給蒼碧看。
蒼碧青蔥的指沾了一下,含到嘴裡,一臉生不如死:“就是這個,鹹死了,不要在我的豆腐裡放這個。”
“小公子,您這口味可奇……”老闆哭笑不得,“這油香豆腐放到天南地北都是要放醬油的,不然淡嗖嗖的,有什麼勁味。”
“誰做都放嗎?”蒼碧問。
“那當然,你隨處找個人問問,有哪家不放醬油的。”老闆信誓旦旦問了幾個顧客,都說沒有不放醬油的。
蒼碧盯著漾在黑油中央的豆腐塊,怔怔地出了神。
從逍遙界,到人間這幾世,他吃的油香豆腐從來都沒有醬油,蒼碧依稀記得在宮中時,太後曾說過趙程嗣口味偏淡,特地沒有在豆腐裡放醬油,想來老闆的話也是不假。宮中人知道王爺口味奇特,特製菜品不怪,可其他人也全部端出了特立獨行的油香豆腐,說是巧合,也太牽強。
難道……
蒼碧移開眼神,慢慢看向前方,之前連雲疾步走了過來,看到他面前的豆腐,也是一怔。
蒼碧起身,一步步走到連雲面前,定定看著他,問道:“連雲,蔡淳、無名、路珏平都是你嗎?難道……連劉柏也是你?”
永和鎮集市上,人來人往,小小的食肆零零落落就幾個空位,一年輕男子遠遠看見正在發呆的蒼碧,嘴角一勾:“還有這等美人。”嘴裡念著大步走去,往蒼碧身邊就要坐下,一雙骨節分明,力量渾厚的手掌按在了他肩上。
看起來是按,那手的力道卻是往上提的,把他堪堪要落座的姿態逐漸拉成離席,男子掄起胳膊往後一甩,破口大罵:“哪個不長眼的!”
連雲巋然站著,把他提到了邊上,自己坐到蒼碧身邊。
兩人眼神始終交彙,連餘光都沒分給不識好歹闖進來的路人。
“你到底算哪根蔥,敢跟本少爺搶位置!”那男子還在嚷嚷。
連雲終於賞了他一眼,只一眼,沒有半分前一刻的沉定,表情還是冷的,斂起的眉心直逼出冰錐子,射在男子臉上。男子渾身一哆嗦,半個字也不敢說了,張狂之氣偃旗息鼓,嘴巴開合著做了幾句罵人口型,灰溜溜地走了。
連雲又將視線移回雪白的人兒身上,遲遲沒有回答蒼碧的疑問。
“都是你嗎?”蒼碧又問。
連雲看了豆腐一眼:“怎麼不吃了?不喜歡?”
“你避而不答,我猜對了,是嗎?”蒼碧道,“你性子沉悶,任何事都掩得那麼牢,永遠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我什麼也看不出來,怎麼又能偽裝成其他人的模樣,聲情並茂地與我相處。我先前也有疑惑,那幾人墨一般的眼裡時常閃過你的影子,但大多時候根本不像你。掌櫃的說,油香豆腐到哪都是放醬油的,你從來不放,他們也都不放,是巧合嗎?你有珉玉匕首,他們也有,還以同樣的方式……殺我,那也是巧合嗎?並不是,對嗎?”
連雲只看著豆腐一言不發,蒼碧繼續問:“我雖猜不透你心裡想什麼,可數百年的相處,不可能換了個軀殼就不認得你,你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竟完全變成了別人?”
“豆腐都是放醬油的。”連雲執起筷子,夾了一口送進嘴裡,“你若不喜鹹,不放便是。”他說著起身,走到食肆的灶車邊,與老闆說了幾句,拿過瓷盤、大勺,舀了大塊豆腐放上,再細細密密地淋上一層香油,撒上幾粒蔥花,跟老闆道了謝,才折回身端著豆腐回來。
蒼碧什麼答案也沒得到,氣悶地夾了塊連雲特製的豆腐放進嘴裡,油香頃刻漾開,泛著豆腐的清淡味,一如既往的好吃。
腦海裡的那道記憶又分出岔來——無煙也是在這家鋪子吃豆腐,似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白玩意,很是喜歡,可是一口下嘴,也直喊鹹得難吃,連雲見狀,借了食肆老闆的材料,重新做了一份不放醬油的豆腐,無煙再嘗,一下子就彷彿從幽冥界升到了天神界,喜歡的不得了。
“連雲。”蒼碧嚼著豆腐,只覺得往日裡的珍饈都覆了層猜不透的謎面,觀察著連雲的一舉一動,卻看不出半點端倪,“你是怎麼知道我愛吃油香嫩豆腐的?怎麼知道我吃不慣醬油的?”
連雲:“你方才說鹹。”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現在。”蒼碧不知從哪裡解這謎,腦子裡越來越混亂,問道,“我是不是無煙?”
“你自然是無煙。”連雲終於再次正視他,蒼碧卻不知,他說得是,是指他現下的身份,還是記憶裡的無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