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碧微微一怔:“你也要汲我們的魂魄嗎?”
“不要。”
連雲仍舊冷得像冰,彷彿嫌棄這幫妖物的魂魄不幹淨一般,蒼碧卻鬆了一口氣,撫著連雲黑發:“我知道,你不會。”
“他也沒說他會殺人。”城旌拉開蒼碧手腕,“別信他。”
蒼碧輕輕翻手,纖細的玉指停回連雲發上:“我信他,他再不會了,我能幫他。”
“無煙。”爰爰趴住他手臂,“你可千萬別犯傻,別把魂魄渡給他呀。”
蒼碧輕笑起來,勾起的嘴角裡透著幾分黯然:“連雲說他不要的,他不會害我們。我有其他辦法穩定魂魄,絕不傷人。”
爰爰與城旌都想到什麼,還未開口確認,蒼碧兀自說了下去:“湍岸有山名翼望,山陰珉玉,瑩白溫潤,濯浩瀚萬年,斂月華於其中,可寧心緒、鎮魂魄。”
這是當年點化他們的醉酒神仙吐露的,當初也不知有何意義,魂魄這東西,大多數人妖都有,大多也都無恙,那珉玉說來奇異珍貴,實際上卻沒多大用處,加之翼望山陰也不是尋常地方,自然無人問津。
“不行,你不能去山陰,那地方,進去就出不來了。”城旌道。
蒼碧勾著嘴角,掛著淺笑,讓自己看起來不怎麼在意,若是能阻止連雲繼續造濫殺之孽,受這些苦難又算得了什麼:“怎麼進去出不來,不過就是看起來嚇人了些,草木而已,能有幾分力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四條腿的時候可活絡得很,誰都奈何不了,想毫發無傷地來去也不是不可能。連雲,你放心,你的傷,我一定替你治好。”
連雲沉著臉,眉頭川字又皺起來:“不必,我自有辦法。”
“你的辦法不行!”蒼碧不禁提高了嗓音,意識到寄人籬下,到後半句又把話音壓了下來,“你不能再傷人了。”
連雲不置可否。一屋子妖都靜了下來,外頭天已露白,鬧騰了這一晚,都累得不行,蒼碧掀開被褥,裹著連雲鑽進去,摸了摸爰爰氣鼓鼓的腮幫子以示安撫:“我知道是我任性了,就放任我這一回吧。咱們休息一會,等明日……等天亮透了,跟阿姐打聲招呼,就回家去。”
爰爰在蒼碧手上蹭了蹭,委屈地鑽進城旌懷裡,兩人悉悉索索說了幾句不能讓蒼碧去山陰,不多時就依偎著呼呼睡著了。
“你別去。”連雲縮在蒼碧懷裡,輕聲說了句。
蒼碧閉著眼,卻是醒著,佯裝沒聽見,正梳理著腦海裡分岔的記憶——連雲並不像此刻阻止他去山陰。這記憶究竟是誰的?似是無煙的,就如小黑消失後竄入腦海的記憶般,屬於那幾名原身,隨著時間的行進,抽絲剝繭般呈現。可無煙是誰?竟然爰爰、城旌與連雲都在,那無煙難道不該是他嗎?無煙是蒼碧,那前幾世呢?便也都是他?那這記憶……是他在逍遙界前遺失的記憶?
蒼碧越想心裡越亂,攔在連雲胸前的手施了力也不自知,連雲抬手隔著廣袖,撫了撫緊繃的小臂。
“我吵醒你了?”蒼碧回神,側頭看連雲,只見他鎖眉閉目,完全是睡著的模樣,只有手在動彈,像睡夢中無意識所為。
“連雲,我心裡好亂,你能告訴我因緣嗎?”蒼碧極輕地呢喃著,唇瓣在連雲側額輕巧一靠。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是收留他們的婦人早起了,安靜了好半晌後,乒乒乓乓好一會捯飭,一陣飯菜香飄了進來。
爰爰大概是睡迷糊了,不知何時變回了獸身,聳了聳鼻子,從城旌懷裡昂起毛腦袋:“好吃的!”
“爰爰,你露原型了。”蒼碧小聲提醒,爰爰立時冥想施展妖力,剛化作人身,房門就響了。
蒼碧開了門,果然外面桌上準備了幾道清淡小菜,滿滿當當的四碗白飯冒著熱煙,那婦人道:“昨兒個夜了,也沒好好招待,今天可得讓我盡盡心,早上也不好弄些大菜,你們先吃著,方才我菜都買齊了,晌午給你們做頓好的,到時我家那兩口也該回來了,大家熱熱鬧鬧吃一頓,吃痛快了,我再讓我丈夫帶你們去海神廟。”
“阿姐,不用客氣了,我們不去海神廟,打算回家了。”蒼碧趕忙推辭。
“那可不行,我昨晚受了你們天大的恩惠,哪有就這樣算了的,這午飯可得留下來吃,不然我沒還恩情,便是晚上也要睡不安穩的。”
婦人實在熱情,蒼碧窘得搜不到辭謝的話,只能應下,原想吃完這頓飯,就能離開了,哪隻用完早膳沒多久,外頭就傳來了不太平的嘈雜聲。
“阿翠啊!”一半百男子在外面哭喊著,猛拍門扉。
婦人開了門,愣住了:“誒喲,阿叔,你怎麼來了,怎麼哭成這樣。”
蒼碧往外看,只見那男子雙眼通紅,滿目血絲,臉上淚痕未幹,見了婦人,又涕淚橫流地哭得更狠了,門外除卻他,還站了兩人,看他哭得都要站不穩的,趕緊上前把人扶住。
左邊那人道:“阿伯,您小心身子啊。”
蒼碧瞳孔一顫——這人正是昨晚拉扯住連雲衣衫的人。他心中不安升騰,只希望不會那麼巧,幾人的交談卻擊碎他的僥幸。
“大寬沒了喂,大敞也沒了!”半百男子道。
婦人頓時傻了眼:“阿叔,你亂說什麼?大寬昨天早上還好好的,我還等他回來吃晚飯哩。”
“沒了,都沒了!五個人,一個也沒活,全都沒了!”
“啊?”婦人一個踉蹌,撞在門上。
“都被歹人殺了,好狠的毒手!”男子扶住婦人,瞧見廳裡頭坐著四個人,把視線定在蒼碧與連雲身上,“他們是誰?”
“是……”婦人怔愣著,一時說不上話來。
男子魔怔般念道:“一黑一白……一黑一白……”跌跌撞撞闖進門裡,抄起昨夜沒用完,靠在牆角的細圓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