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腿上還架著膝上型電腦,在處理新産品的研發問題。房間裡光線昏昧,小陽臺此時此刻被玻璃門和房間阻隔開。月光還是很亮,在木地板上圈著地盤,一片澄白。
宋清闌的額發被一股腦撩在腦後,還有點潮濕。鏡框後的眼睛顏色比一般人淺,所以總是顯得冷漠薄涼。加之不愛笑,看人時會透出明顯的壓迫感。
他垂眸看著手機,腦海裡仍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在盤旋。溫璨見他沒回複,也沒在意,已經又發了幾句過來。
不加班:「那一起回去嗎?明天機場見」
夜已深,他獨自待在房間,清瘦的身影莫名顯出孤獨來。臥室的門被輕敲兩下,有人低聲喚道:“阿闌?”
宋清闌回神,循聲望過去:“在。”
隨即門被推開小小一條縫隙,外面的光線從那兒落進來,門後是宋母略帶憂心的臉龐。
傅白英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宋清闌快要記不清她在自己幼年記憶裡的形象,總是獨立好強。也因此,她對她的兒子總是有著高標準的要求。
考試成績不能掉出班級前三,課外活動要積極參與,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要和同學老師打好關系,要永遠走在別人前面。
這是約定俗成的家規,宋清闌沒有反抗的權利。從前的他渴望得到母親的認可,期望在那雙銳利刁鑽的眼睛裡看到滿意二字,所以他總是默不作聲地付出比別人多一些的努力。
可他從來不是機器,也會累,也會出錯,會感到厭倦。像被條條框框束縛在既定的軌道,他不能偏離,一旦發生,必須立刻糾正。
如今回想,他人生中最放肆快樂的一段時間,就是和溫璨成為同桌的那些日子。
她帶給他太多意外與驚心動魄。
但或許是人到中年總得認清現實,強幹了大半生的母親在某一天卻突然認輸了,她認真和宋清闌道了個歉,承諾以後不會再要求他任何事,便減少了工作在自己生活中的佔比,反而多出更多時間想要陪伴他。
換作是以前的宋清闌,一定會對母親的決定感到欣喜,因為從小到大他都極少能看見父母的身影,他們工作忙,他一直跟著奶奶長大。
但當時接受道歉的他已經非常平靜了,並沒有過多的表示,沒有高興,也沒有興奮,只有一種暢快的釋然。
好像自己從小的執著終於圓滿,他已無法再感同身受,卻依然替曾經掙紮悲哀的自己感到幸運。
正如此時的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眉骨,安靜地等待母親的靠近。
他以為會靠近。
然而實際上,傅白英只是靜靜佇立在門口,手還抓著門把手,輕輕用力:“很晚了,你該早點休息。”
“知道了。”他點頭應聲。
宋清闌今天回家回得突然,傅白英已經要忘記他多久沒回來過了。也許時間真的會帶走很多東西,她錯過了太多,但在開門那一刻看到兒子的身影時,她的眼眶還是紅了。
不可否認,如今的他成熟穩重,不論是對待學業還是工作,總能處理得遊刃有餘,已經完完全全長成了她曾經所希望的模樣。
可他們的關系卻變得疏遠,她也從來在兒子臉上找不到快樂二字。那個時候她想,她或許真的錯了,便只能以餘下的時光來慢慢補償。
“阿闌……”門口的女人忽然開口叫他,嗓音小心翼翼,“你還在怪媽媽嗎?”
宋清闌從沒見過向來強勢的母親的這一面,當初即便和她道歉,她的姿態依舊是傲然的,從不顯狼狽。
所以此刻的他怔住,視線失焦片刻,有些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動容。
空氣在沉默中凝固,好半晌,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傅白英聽見依靠在床頭專心工作的兒子沙啞的聲音:“沒有。”
他其實想說我從來沒怪過你,從小到大遇到失敗受到責備時,他只會怪自己不夠好,沒能讓爸爸媽媽滿意。
是後來才有人和他說,那不是他的錯。
聞言,傅白英自嘲地笑了一聲,碎碎唸叨著:“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