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趕在淩舒歪沙發上邊追劇邊吃水果時,薛懷躍叫她“腳抬一下”,肯定會不耐煩。薛懷躍又給保衛科打了電話,拜託多關照一下出車禍入院的少年一家,有什麼問題早點通知他過去。
出了門淩舒才感受到了多戴一頂帽子的妙處。
腦袋暖烘烘的,呼吸進來的空氣等於事先被加熱了一遍,從頭暖到腳。
看望病人不好空手,淩舒從醫院邊上的一溜排水果店裡特意挑了個格外複古的攤,稱了兩斤紅富士。
每一顆果實都是淩舒慢吞吞選的,有紅白相間的波紋,根據經驗,這種蘋果咬起來有脆生生的甜。放進紅色的塑膠袋裡,淩舒一步一步走得小心,怕蘋果在袋子裡互相磕碰。
蘋果在物質匱乏的童年裡,是難得能隔三岔五上餐桌的水果。一整顆蘋果,還是由姐弟倆分著吃的。淩舒那時候,把蘋果從中間掰開,在林昀的那一半最甜的部位再咬上一口,才給林昀。
林昀傻裡傻氣的,不跟她計較,還會問一句:
“姐,還要不要再咬一口了?”
“不用了。”再咬都快沒了。
還有其他的,應當被二人平分的資源,林昀都心甘情願地給她偏愛。因為養父會把天平完全地偏向林昀,林昀便用自己的方式給淩舒公平。這樣過了好多年。
在住院部骨科的走廊裡,淩舒已經聽到了男孩的鬼哭狼嚎、女人的抽泣、男人的咒罵。
“疼,媽我好疼,能不能跟醫生說說,再給我開一支止疼針?”
養母淚水漣漣:
“我兒哦,醫生說了,止疼針都有癮,傷腦子,能不用就不用。”
“我疼啊媽,真的疼。”
男人一口煙一口咒罵:
“現在知道疼了?那要問你自己為什麼突然犯神經病往車流裡面撞!是不是那個妖精逼的你!她就是個妖精!給口犯養了十八年養出了個禍害老林家命根的妖精!”
養母低聲哭著,又勸養父道:“這裡是病房,不能抽煙的……”
養父不耐煩地夾著煙推了一把:
“滾過去!”
養母一把枯瘦的身體哪經得男人的力氣,跌跌撞撞地往門口倒去。
淩舒眼疾手快,竄到門口,抬手一把攬住養母的肩膀,穩住了她整個人。
小時候,養母把淩舒抱在懷裡,小聲唱著童謠哄她睡覺。同一臂膀,等淩舒長大了,才發現如此單薄瘦弱。
他們看到門口的人影時,霎時鴉雀無聲。
林昀也不叫疼了。左腿被打了石膏吊起,手上插了留置針,一刻不停地輸液,臉頰也有青一塊紫一塊的擦傷。
淩舒把養母扶好站穩後,劈手奪了養父手上的煙,戳在牆上暗滅。
“醫院不能抽煙,要抽去外面抽。”
查房的小護士給淩舒投去感激的一眼。她們最怕遇到的就是蠻不講理的患者家屬,淩舒的行為等同於女俠。
養父一口一個“妖精”罵得歡,真見了淩舒本人,沒吭聲,貼著窗戶站,別著頭看窗外平淡無奇的風景。
養母含淚又叫了聲“小舒”。
淩舒沒管,把拎著的蘋果擱到林昀床頭櫃上,在病床邊坐下來。
她差點死過一次,林昀也是,他們兩個人的賬是平了的。
淩舒問:“疼吧,下次還敢嗎?”
林昀搖頭:“不敢了。”
他做完手術狀態平穩後,被警察們也連番教育了好久。
淩舒不會因此和他重歸舊好,不想讓他從極端的方式中得益,今天出現純粹是為了自己,能心平氣和地去面對一個人生課題,才叫放下。
“蘋果現在要吃嗎?”
“吃的。”林昀點頭。淩舒給他什麼,他都吃。
淩舒挑了一個找水龍頭洗幹淨,沒削皮,習慣性掰了兩半,愣了愣,兩半都遞到林昀嘴邊給他咬。
再也不能分食同一個蘋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