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我媽給我展示過她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說是外公外婆打的，她手臂上有一道很長很嚇人的疤痕，說是有次不聽話，做錯了事，被我外公拿刀砍的，還好躲得快，要不然怕是整條手都廢了；
我曾問過我媽，外公是不是重男輕女，不喜歡她；
她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說：我外公打我兩個舅舅的時候下手也很重；
小孩子，不記事，我媽講得很恐怖，對我也沒什麼感覺，我又不跟我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而且逢年過節的時候去，兩個老人絲毫看不出我媽口中所謂兇狠的樣子；
而且，我覺得我媽已經夠兇狠了，沒有人比她更厲害了；
我還問過我媽，你恨不恨我外公外婆；
她說恨死了；
我目光堅定地看著我媽，我說，那你怕不怕以後我也會恨你，你恨外公外婆，恨他們打你罵你，可是為什麼又要這樣對我；
我媽當時沉默，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以為她又會打我一頓的時候，她只是默默進了臥室，自此以後再也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
後來我上了初中，我媽說要把我和我哥都送去外婆家的時候，我心裡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
然而這幾年過去了，大概是因為時代不同，又或者我到外婆家的時候已經13歲了，所以這幾年外婆只是說很多侮辱我罵我的話語，可謂極其難聽，但是沒有動手打過我；
至於外公，不知道什麼原因，從我來這個家，就一直是一副慈善的模樣，外婆罵我的時候，外公還會替我說話；
所以這些年來，除了外公，我其實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和信任的人，所以對於外公，我心裡是非常感激的；
我又轉頭看了一眼外公，心突然開始變得透明；
外公，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我進了重點班；
外公立刻停下手裡的煙，哦，是嗎有出息了；
嗯，所以我決定要考重點高中；
真是好事，等你上了重點高中，你爸媽要是知道了，他們也會很開心；
他們今年會回來嗎？還是一個電話都沒有嗎？也沒有寄錢過來嗎？
外公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說：不知道會不會回來，你爸媽他們不容易，在外面掙錢供你上學，他們上個月寄的錢還沒用完呢，等下次來電話，我讓他們週末打電話過來，一定讓你去接；
外公，我一定會考上高中的，我的意思是，我會盡我全部的努力，用上我全部的智商去賭一把，我就是不相信我看不見奇跡在我身上發生；
外公相信你；
我突然想起夢君的話，於是問外公，知不知道我哥哪天回來；
外公搖了搖頭，不知道，應該就是明後天吧，往年都是這樣的，他在縣城，今天回來怕是很晚了；
你說，如果我跟我哥上了同一所高中，爸媽會像喜歡我哥一樣喜歡我嗎？
外公笑了笑，真是個孩子，你和你哥都是好孩子，你爸媽都一樣喜歡；
我託著下巴，唉，連外公都開始騙人了；
好多次，我其實很想問外公，我媽和幾個兄弟姐妹身上的傷，是不是他們打的，他是不是真的會拿刀砍傷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終究沒有問出口；
是的，不僅僅是我媽，我在幾個姨媽身上也看到過永遠消不了的疤痕，所以我其實心裡是相信我媽的，幸運的是，他們的這種恐懼，並未延續在我身上；
怎麼才算好人，我心裡的天平突然開始搖擺，對於我媽來說，外公或許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可是對我來說，外公卻成了我的救贖；
所以我應該站在我母親這邊，還是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突然對人性有些一些不解；
算了吧，我望著村裡僅剩的幾盞燈光，抱著小白往屋裡走去；
少抽點煙，該睡覺了，我提醒外公；
嗯，你先睡吧，我再坐會兒；
我躺在床上，小白在床邊；
其實我心裡總還是希望爸媽會回來的，雖然他們不喜歡我，雖然我媽也沒少打我，我知道這是我原生家庭，貧窮、不堪、且重男輕女；
可是我總覺得老家才是我的家，那是一種心的歸宿，我在外婆家，像個遊蕩的孤魂，找不到落腳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