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猛地一跳,褒後的手在我掌心裡變得冰涼。
狼煙升起時,像一條黑龍竄向蒼穹。接著是第二柱、第三柱——烽火臺的柴堆潑了油脂,火舌舔舐著天空,把雲彩都燒成了血色。山下傳來沉悶的鼓聲,那是預警的訊號。
大王摟著褒後的肩,眼睛亮得嚇人,“愛妃猜猜,鄭伯的鬍子會不會急得翹起來?”
當夜,遠處揚起塵土,最先到的是虢國的兵車,旗幟歪斜,車上的甲士連護心鏡都沒扣好。接著是鄭伯,果然如大王所說,花白鬍子亂蓬蓬地支稜著,各路諸侯陸續趕來,有的甚至未著甲,提著劍就沖上山來。
“犬戎在哪?”
“大王可還安好?”
亂哄哄的喊聲中,我聽見褒姒笑了一聲。她素來蒼白的臉頰泛起薄紅,唇角微微揚起,然後笑得後仰,她在這時候笑了,那笑聲驚碎了這夜的烽火。
大王狂喜地抱緊她,“愛妃笑了!愛妃終於笑了!”
而虢石公揚聲道,“犬戎未曾入侵,有勞諸侯跋涉,請回吧。”
諸侯們愣在原地,從未設想過的荒唐事情,鄭伯的劍當啷掉在地上,他望著尚在冒煙的烽火臺,臉色比褒後的鉛粉還白。
下山的路上,褒後一直抿著嘴,大王的鑾駕在前頭,笑聲隔著簾子傳過來。我扶著她微微發抖的手,聽見她說,“他們跑掉鞋的樣子,真像群鴨子。”
回宮後,大王賞了所有宮人三斛粟米。那晚褒後多用了半碗杏酪,大王高興得把許多玉器賜給了虢石父。
只有我半夜起來添香時,看見褒姒獨自站在庭院裡,仰頭望著驪山方向。月光照著她單薄的背影,像給她鍍了層銀光。
她無論何時都美得讓人害怕。
後來這樣的戲碼又演了一次。第二次是深秋,褒姒已經能靠著欄杆,看諸侯們狼狽的樣子輕笑出聲。大王愈發得意,甚至命樂師編了支《烽火調》在宴上演奏。
第三次點燃烽火時,只有三兩個小諸侯派了斥候來探。大王很不滿,虢石父便建議往更遠的諸侯國傳訊。
誰也沒想到,第三次烽火燃起後的第三個月,犬戎真的來了。
那是個雪夜,我被急促的鐘聲驚醒時,宮牆上已經能看到火光。我跌跌撞撞跑進寢殿,褒姒出來了,她將她的鬥篷披在我身上。
“阿蘿,拿上這個。”她塞給我一個錦囊,裡頭裝著幾塊金餅,“從西偏門走,別回頭。”
驪山上的烽火燒紅了半邊天,可直到我們逃出城郭,都沒見到一支援兵。難民像受驚的羊群擠在黃河邊,我聽見有人在哭喊,“鄭伯的軍隊封了關隘!虢國根本不出兵!”
雪越下越大,我裹著褒姒給的鬥篷,突然想起第一次烽火戲諸侯那日,鄭伯掉在地上的劍。那把劍的劍穗是紅色的,在黃土上格外紮眼,像一滴血。
第二年春天,我在晉國的河邊浣衣時,聽說大王和太子在驪山下被犬戎所殺。有人說褒姒被擄走,也有人說她跳了烽火臺。我摸著錦囊裡剩下的最後一塊金餅,想起她站在月下的背影。
河水很涼,倒映著天上的流雲。我想,那些諸侯們此刻在各自的封地裡,會不會偶爾也想起那場可笑的烽火?想起一個從來不笑的美人,和被她笑聲埋葬的王朝?
衣裳順著水流走了一截,我伸手去撈,卻見水面下出現了褒後的臉,我大驚,手也僵了僵,但水面碎開又合攏,像從來沒有倒映過任何人的面孔。
——
筆擱下的剎那,故事也結束,魏倩有些悵然若失,一枚葉子正巧墜在硯臺邊沿。
初秋的風穿過庭樹,吹拂著她桌上的紙張。
她揉了揉手腕,這個時代不適合寫長篇,因為沒有養成看長篇的樂趣。
魏倩並不害怕劉邦覺得她以古非今,因為劉邦那種極為自信的人,他就是垂垂老矣,他都不會覺得自己被罵成昏君。
別問,問就是自信。
他與普信不一樣,他是真的有大能耐,不是那種對自己沒有b數的,長得像河童,自認吳彥祖的那種。
他對自我認識非常清晰,對天下英豪眼光獨到,什麼人在他手上都能發揮特長。
也沒人覺得他的想法有什麼問題,他在一窮二白的時候,他的理想就是當皇帝,稱為始皇帝那樣的人物,且為之奮鬥。
沒有人覺得有問題,就可以看出來,這個時代,死顏控有多少。
比如陳平,他為鄉人為肉,然後吐槽了一句,若我為宰相,治天下就像今日分肉這樣,讓人心服。
所有人都覺得他說得對。
別問為什麼,問就是他好看,他說的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