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
“蕭丞相——”魏倩打斷了他的話,她有些生氣,如果連蕭何都拒絕百姓過上幸福安定的日子,只把他們當奴隸用,且拒絕他們向上攀登,哪怕只是衣食豐足,那麼這世道得黑暗成什麼樣,她錦衣玉食,也得抑鬱難平,他們道理一堆堆,如同魯迅說的,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蕭相國,你看看這些黔首吧,他們瘦骨嶙峋,衣不蔽體,被貴族屠殺如草芥。關中的寒冬,甚至有人易子而食,我們裝沒看到,但不代表這些就沒發生。那時我們是真幫不到,前有項羽後有章邯,我們只能解決能解決的,大王也拆了阿房,燒了舊木進火炕,才讓這些人活過來。”
魏倩的怒意已經難以壓制,她不與蕭何好言相勸,而是把以往的傷痛撕開,鮮血淋漓的擺出來。
“千百年來,他們安穩在家種地,貴族殺人取樂時,他們無反抗能力,朝堂要人上戰場,他們被放在最前面,一個徭役也能讓他們死傷無數。而你,蕭相,卻對我說,他們跑出村裡,會遇盜賊,會被欺瞞拐騙,他們在鄉裡就不會嗎?他們連生死都握不住,百姓們是不識字,又不是傻,他們也知道成群結隊,織坊的女孩們知道住在坊裡。盜賊軍隊可以清掃,豪強欺瞞拐騙可以處以極刑,有問題可以解決。百姓都富了,國庫難道是空的嗎?哪怕統一天下,兩千萬人口而已,這些在一開始就寫好的籍貫,能有多難?就是想不做不錯,圖個安穩罷了,可是蕭大人,我們是一國之相,治理天下,如果只顧自己,不為改天換日,我為何要來投漢呢?是魏府不夠富貴嗎?”
她生氣的是在快速發展的時候,蕭何卻要按上停止鍵,哪怕是暫停,她都可以退一步,可按班就部她實在不能忍。蕭何只不過不想用法儒墨,讓他們坐大,他想用黃老無為而治,他只是拒絕舊貴族再登場,所以拒絕科舉,因為讀書人都是他們。
至於納多一點稅就更好解決了,現代人都知道是每月賺一千免稅,還是每月賺一萬付點個稅,哪一種好。
“蕭大人,你的那些顧慮,我們都可以解決,我們禁止他們私養部曲,官吏三年一換地,舊貴族們翻不起風浪,沛縣功臣們也可以當地方長官,真的動員起來,我們不缺人,如果中途有問題也可以一一解決,蕭大人,你兩袖清風,不喜名利,可是百姓們喜歡,他們能攥在手裡的,只有衣食與錢財,這些可以護住兒女長大與養老之用。”
蕭何深深看了一眼固執的女郎,他並沒有再回懟過去,而是起身向外行去,光亮自門口照起來,塵屑浮在他的四周,他走出了魏王宮,走出了安邑城,城外鄉裡並不似城裡那般歲月靜好。這裡貧瘠,黔首們穿著草鞋,在田裡除草殺蟲,很是辛苦。
蕭何看著那老實的漢子,“年輕人,這裡有沒有井,我去尋口水喝。”
正好他妻子來送水糧,他點點頭,“有,等會我勻你點,這日頭大,是渴,村裡頭也打了幾口井,不過聽說,安邑城裡,戶戶都有了水井呢。”
蕭何看著他滿是泥濘的手,接過了他的陶碗,喝了一口。“如今正是徵兵之時,你在家勞作也苦,何不去掙不掙功名呢?”
“唉,我是獨子,魏相定了規矩,獨子不徵,聽說漢軍營可比以前的軍營好多了,立功還能領養老錢糧,可雙親尚在,妻兒孱弱,我豈能棄之而去呢?”
“那你種地妻子織布,可夠衣食?”
“不瞞貴人,也是夠的,如今主要是靠我那賢妻織布,等收成時,才能看到糧食呢,還好家中有些陳糧。等閑下來,就與鄉親一起去找個苦力做,有些力氣,還能賺些工錢,我聽說安邑與大梁有了比學堂還大的,魏相說是學校,貴人們都送孩子去,我們鄉裡有幾戶農人,也咬咬牙送孩子去讀書,我也有一個孩兒才兩歲,想多拼一些,讓他也去那大學堂,讀書識字出來,也省得像我與他娘這般辛勞。”
“那可難為自己。”
那漢子笑了笑,“那不是有魏相嗎?人們都說魏相是金童下凡,她走到哪,哪就是好日子,以後安邑也會像大梁一樣的,實在不行,農閑時跑去大梁幹活,秋收再回家幹地裡的活,總是有路子的。”
蕭何沉默了,魏倩的話一字一句再紮入他心裡,他回到安邑時有些恍惚,他突然意識到,他所想的安居,是窮苦一生,他們不怕千難萬難,而是連千難萬難向上的路子也沒有。
罷了,他想,劉邦都認同了,都肯放權與百家與黔首,他又固執什麼呢?他們都反秦反楚了,再造一場更大的反有什麼要緊的。魏相啊,你放著富貴路不走,非要險中求一個普渡眾生,當風浪洶湧而來,大風不止,你又承受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