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聚少離多
齊雲野心裡一團亂麻,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鬧這一場是為了什麼,是害怕歷史按照既定軌跡行進?還是因為看到了胤礽偏執自負的一面?又或者,是意識到眼前這個自己愛著的人,實際上是個連自己的野心都不敢承認的懦弱之人?是氣胤礽拿自己當做藉口和由頭?還是真的對他失望了?也許,都不是。
經歷過三十六年德住之死後,齊雲野心中一直有一個聲音,有一個懷疑,他覺得是自己導致了最終的結局。他怕自己不是旁觀者,而是參與者,他不是可有可無的旅行者,而是真實歷史的推動者。德住之死,是替自己頂禍;胤礽病在德州,是因為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與索額圖密謀,也是因為胤礽生出了坐穩儲君之位,甚至是盡快登極的想法。四十六年就快到了,如果窺伺皇帳一事也是因為自己……那該怎麼辦?事到如今,齊雲野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做與不做,留下還是離開,註定都無法改變結局。以前他覺得自己有上帝視角,一定能避開禍事。可當他從賀孟頫口中知道胤礽病在德州是因為聽到了自己壽限已近,急火攻心之後,他就意識到了,是自己的加入,才造就了事情的走向。從一開始,他就像是看到了書頁最後一張的人,他知道最終結局,但每一處細節伏筆如何牽連影響到最終結局,不一頁頁翻過,不親身經歷過,根本就不可能猜到。
五月底,康熙巡視塞外,命皇太子胤礽、皇長子多羅直郡王胤禔,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皇十五子胤禑和皇十六子胤祿隨駕。啟程前一日,齊雲野留宿宮中。睡前,胤礽悄聲上了床,將手臂搭在齊雲野腰腹處,道:“明兒一早就出發,你不必隨我起來,待睡夠了再讓小明子伺候你出宮去。”
“嗯。”齊雲野應了聲,沒再多話。
“這次出行不知何時能回,你不必替我提著心,有多西琿和達春,我出不了事。你回家後就好好休養,若是身上不舒服,或是有什麼事要辦,就派人給四弟傳個信,我已同他說好了,這次他留京,正好能照顧你一二。”胤礽怕齊雲野多想,又接著解釋道,“我沒有同四弟籌謀著什麼,只是他在宮外,找他總比進宮要方便些。”
“好,我知道了。”齊雲野答。
胤礽輕輕拍了兩下齊雲野,道:“雲兒,你看著我好嗎?”
齊雲野側了頭,與胤礽對視起來。少頃,胤礽湊近了齊雲野,在他唇上印了一個吻,呢喃著說:“我不求你立刻就原諒我,你可以繼續怨恨我,也可以繼續冷著我,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不可以作踐自己的身體。雲兒,那時我就想同你說,不是我們之間只剩下了關心你的身體這件事,而是隻有你的身體好起來,我們才能談更多。”
“嗯。我那日只是說了氣話,你別掛心。”齊雲野輕聲道,“睡吧,你明兒還要早起,我也乏了。”
胤礽抬了手,蓋在齊雲野的眼睛上,哄道:“那就睡吧,等我回來時,你要比現在更好些。”
次日,聖駕啟程。
六月二十七日,深夜,戌時。扈從大臣以和碩裕親王福全病篤奏聞,上即時命諸皇子星夜先赴京師。
二十八日,和碩裕親王福全薨逝。是日,上即自喀喇和屯啟行,駐蹕兩間房。
二十九日子時,上自兩間房啟行,駐蹕密雲縣
三十日子時,上自密雲縣啟行,駐蹕三家店。
七月初一,上自三家店,子刻啟行,進東直門,臨和碩裕親王福全喪。上除纓,哭至柩前,奠畢,仍慟不已。諸皇子及諸王、大臣,叩首泣勸者再四,上始停哀。
是日,皇太後先臨王第,上勸慰皇太後回宮,繼命諸皇子及扈從諸臣、侍衛至殯所奠酒。
時隔一月,誰也不曾想到,再見面會是在裕親王府。每一次跪拜行禮,每一次奠酒叩首,胤礽的心都被重重擠壓著。
終於熬到奠酒結束,齊雲野緩行到胤礽身邊,依著規矩落在他身後半步,低聲道:“不必擔心我,去做皇子該做的事情。裕親王是皇上的兄長,皇上一向是最重情之人,與裕親王又是經年互相扶持的情誼,這與旁人都不一樣。”
“我知道。你得了空就去歇著,別強撐。”胤礽回了話,而後叫了一聲鄭奉。鄭奉退到齊雲野身後,小明子則跟到了胤礽身邊。看著胤礽帶著小明子離開的背影,齊雲野低聲嘆息:“這又是何必?”
“主子是好意,少爺,您別多想。”
“知道他是好意,所以才覺得當真不必如此。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事能瞞住他?何必非要你來做這眼睛。”
鄭奉躬了身,沒有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