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野道:“四爺,有些事情,您心中清楚就好,不必對外說的。奴才自幼跟隨太子,二十多年以來,太子是什麼性情,奴才是再清楚不過的。如今您分府出宮,開始接觸朝政,想來也漸漸感覺到培植自己的勢力是件很難的事情,所以您會惜才,會放下身段去結交。可是太子不必如您一樣,有的是人想投到東宮麾下,所以太子不會覺得所謂人才有多難得。”
“太子哥哥難道看不出你的才幹?!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怹看得出,但怹不想用。”齊雲野語氣淡淡,“而且奴才也不想了,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的。”
“!”四阿哥倏然起身,“早知如此,我就該早早把你搶過來。”
齊雲野道:“這話奴才就當沒聽見了。四爺,您得顧忌著身份。”
“三十六年時便是如此,若太子哥哥早早將謠言之事告知於你,定然不至於讓事情發展到那步田地!記得第一次有謠言起時,我們都還未能看明白,你卻早就看透其中關鍵,用前明仁宗之舊事點撥提醒我們。二十九年太子哥哥第一次遭人陷害,頹然回京,卻被你幾句話就安撫過去,你後來在暗中調查探究,將事情全都掌握清楚,又想法子把訊息透給汗阿瑪;三十年時你教我用偶遇大哥女眷的方式就斷了他和惠妃額涅企圖封王出宮的路,三十一年時你在此處看出了我的心思,卻坦蕩地開解勸慰我,後來你讓我提點年遐齡,去年他次子年羹堯高中,已成了庶吉士;這些年來你用你的眼界和謀略數次相助太子,得了你偶然點撥就能讓我得到我想要的助力,你……你本可以大展宏圖的!”言至於此,四阿哥惋惜心痛之情溢於言表。
齊雲野倒了茶,端給四阿哥,說:“之前那些年囿於年齡眼界,奴才或許還有些用,可如今太子殿下已大了,羽翼漸豐,奴才也該放手了。”
“你糊塗啊!”四阿哥將茶放到桌上,並未去喝。
齊雲野搖頭:“四爺,奴才鬥膽說一句,這事是您著相了。若奴才當真全力以赴,事事插手規勸,依著太子殿下那性子,即便與奴才再親厚,也終究會有無法忍耐的一日,到時候奴才是個什麼下場?”
“太子哥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可畢竟主僕有別。”齊雲野撐著石桌,緩緩站起身來,“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亦有自己的境遇和抉擇。奴才感念您的賞識,但世事已然如此,此時再說那些‘早知如此’的話已是無用,反倒會影響心情。四爺,這些年來您透過張起麟送來各種訊息,您的意思奴才清楚,但太子的性格,奴才更清楚,所以有些訊息並沒有傳到太子耳中。有些事情,讓太子自己查到和您查清楚了送到太子手中,那是完全兩個概念。奴才相信您之前所做一切都是出於對於太子的信任和想幫助太子的心,但那些事情落在太子眼中,難保不會變了意味。今兒既然話說到這裡了,奴才也就大著膽子同您說句實話,這儲君之位,誰坐上來,最終都是一樣的如坐針氈,都是一樣的無人敢信。方才您提到了三十六年那事,奴才便提醒您一句,那事之後,太子殿下為何小半年不曾與三爺親近?”
“因為……因為……法式善?!”
齊雲野點了頭,接著問:“為何偏偏就是法式善去傳信?既然法式善能傳信,又為何不能再早些?還有,您出現的時機,是不是也太過巧合了些?”
“汗阿瑪得到訊息的時候三哥正在禦前伺候啊!汗阿瑪聽到訊息當場大怒,即刻帶人前往,三哥是冒死讓法式善傳了信。而且自你病了之後,張起麟一直擔心你的身體,那日得到訊息說你在花園散步,就想著去看看你,我當時無事,那日天氣又好,就藉口想去花園散步,讓他名正言順地去看看你。”
“這事奴才相信,但太子殿下是不是能全信,奴才不知道。奴才重回東宮伺候之後,發現太子似是心有疑慮,與他詳細分析之後才算是將他心中不安抹平。奴才說這些,不是要居功自誇,而是想告訴您,因為身處的境遇不同,所以太子的所思所想與您和三爺以及其他所有阿哥們都是不同的。太子殿下在儲君之位上二十多年,怹自幼見識的就是爾虞我詐,就是傾軋算計,即便身邊手足有能相交的,怹也已經不會去全然相信了,怹不是不信任您和三爺,怹是誰都不敢全信,身在那個位置,若真心交付信任,代價太大了,沒有人敢去賭。身在山巔之人,不怕山下那些汲汲營營想攀到他身邊的人,而是怕站在身旁,不知何時何地會伸出的將他推下山崖的黑手。我想您能明白這個道理。”
四阿哥卻道:“可三哥從未有過異心。”
“二十九年,三爺一同伴駕,當時可不止是太子殿下懷疑,就連皇上都起了疑心的。”齊雲野輕嘆一聲,“三十六年那事,是達春他們查出了與俞吉祥密切相關,太子殿下才徹底不再疑心三爺。四爺,奴才今兒跟您交了這個底,您可明白奴才的意思?”
四阿哥沉默片刻,說:“我明白你想讓我明哲保身,可我不懂你為何這般直接將太子哥哥的心思掀開來跟我講。難道你就不怕我去質問太子哥哥?”
“您不會的。”齊雲野道,“四爺,其實我今日講話這般說開,何嘗不是為了太子殿下呢?”
四阿哥嘆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六弟去世之後你讓張起麟給我帶話安慰我,那時我不懂,可現在我是明白的。太子哥哥與我們能有今日的親厚,其中很多都是你的功勞。太子哥哥並非是個完美的兄長,因著這地位尊榮而缺失的部分,一直在被你補足。你……瑚圖裡,你真的是可惜了,若我身邊能有你這樣的人,我定然——”
“四爺,”齊雲野打斷道,“四爺若真是憐惜奴才,就別忘了奴才的好,日後說不準奴才真會有求於您呢。”
“自是不會忘的。”四阿哥垂了頭,語氣有些悵然若失。
齊雲野:“四爺,其實您可以換個思路的。您身邊沒有能替您考慮周全的隨從,但卻有對您頗為親近的手足,有一同長大的情誼,卻沒有主僕之間的身份之別。您總想著得不到的,卻沒看到已經有的。您和十三阿哥之間,可沒有隔著那儲位所帶來的不信任。”
“這倒是了。這些年來,我和十三確實一直頗為親近。”四阿哥撥出一口氣,轉身往石桌旁,端了方才被擱下的茶,一飲而盡,而後說道,“今日這番對話除你我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我還會像以前一樣讓張起麟給你傳信,你想如何做都依你。瑚圖裡,你多保重身體。日後若有事需要我幫忙,可以讓人給張起麟傳信。這是給你的承諾,不是給太子哥哥的。”
齊雲野躬了身,道:“多謝四爺。”
“小明子快回來了,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