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毓慶宮後殿內跪了一排。小明子顫顫巍巍地把一張紙遞給胤礽,道:“奴才一直在門外候著,等多公子出來後奴才就進去了,誰知就這麼一會兒,瑚少爺就已經不見了,床上只留下了這個。”
那是哈哈珠子們的輪值表,齊雲野把初七休沐處自己的名字勾了出來。胤礽明白,這意思是今日本來就該休沐,現在離宮也只是休沐日正常出宮,但胤礽心中仍是止不住地擔心,他太害怕齊雲野藉著這非常充足的理由出宮後就從此一去不返。胤礽深呼吸了一下,說:“他在京中無非就那幾個地方可去,你們各自去找,此事不能張揚。”
幾人磕頭領旨,各自出宮往不同方向去。
與此同時,齊雲野已經站在了潭柘寺山門處。
震寰和尚見了他,誦過佛號後問道:“施主為何不進去?”
“我吃了酒,對佛祖不敬,不敢叨擾。”齊雲野聲音喑啞難辨。
“行宮之處並無佛殿,更何況敬佛在心不在身,施主請隨我來。”震寰帶著齊雲野從側邊小路進入行宮的一方小院內。他親自開了門,將齊雲野讓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裡供奉了百盞油燈,震寰示意齊雲野上前去看。只看過幾盞之後,齊雲野便已泣不成聲。每一盞油燈下都壓著字條,每一張字條上的姓名都是“瑚圖裡”,每一個字都是胤礽親手寫下的。他是皇子,他不可能像齊雲野那樣從山下三步一叩首地一直跪到大雄寶殿內。他只能在無人處寫下這百張姓名,然後讓人帶上山來偷偷供奉在此處。
齊雲野扶著桌子緩了緩神,向震寰行了禮,道:“住持請見諒,在下失禮了。”
“無妨。施主乃性情中人,有所觸動亦是尋常。只是貧僧觀看,施主此行怕是另有別的緣由?”
“住持慧眼。”齊雲野道,“不知住持可否撥冗?”
“施主請。”震寰率先坐在了蒲團上。
齊雲野跟著跪坐到蒲團之上,他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組織好語言後才道:“之前住持曾說過花開時該盡興,不去想花落時。這兩年我也試著拋開,可結果那日終歸會到來,我……我這兩年裝聾作啞,終究還是放不開。”
“施主大抵是從未放開過的。裝聾作啞,只是騙了自己,而非由心而始的接受。”
“生死之事,如何接受?”
震寰道:“施主被困在人世情緣之中,本就看不透生死,此事無解,唯有親歷。”
齊雲野緩緩閉了眼,長嘆一聲,道:“若我選擇離開呢?”
“或許可行。不過施主需得權衡清楚利弊得失。”
“什麼得失?”齊雲野追問。
“經歷。”震寰補充道,“施主如果可以選擇離開,便是主動切斷了經歷,不再親眼看見花謝結果的過程,亦不能取果品嘗,你所得到的,就只是零落成泥的結局。上次見面時貧僧便說過,世間萬物的結局都是凋零。但萬物綻放生機的過程與形式卻大相徑庭。施主自可以選擇遮住雙眼,待凋零那刻直面結局。同樣,也可選擇盡享全部過程。”
“住持,若是您,您會怎麼選?”
“貧僧不知。貧僧只知,若明日晨起無緣再得見這世間朝陽,那今日貧僧依舊會念經誦禮,依舊會如尋常的每一日那般日落而息。”
齊雲野向震寰行了禮,道:“多謝住持。我想在此處靜修一會兒。”
“施主請便。”震寰站起身來,誦了佛號,道,“方才貧僧說過,禮佛在心,施主自可去佛殿聆聽誦念,不必忌諱。”
當齊全終於想起潭柘寺這個地方,帶著焦急萬分的達春尋來時,齊雲野已經在大雄寶殿內跪了三個時辰了。達春蹲到齊雲野身邊,壓著聲音道:“你要急死人了!主子把我們都派出來找你了!快別跪了!跟我們回去!”
齊雲野不曾理會他,只又一次下拜磕頭。達春有心想直接把他拉出佛殿,但終歸這佛門之地不能動粗,才勉強忍了下來。齊全跟著趕來,將達春拉到殿外道:“達春哥哥你別勸了,我哥那性子,他認準了要做的事情,誰又能拉得住他?我剛才問過住持了,他發願誦念百回,你看他面前那香,我估摸著再有個一刻鐘也該燒完了。”
“他那腿根本禁不住這麼跪!”
“我知道。但咱們誰也勸不動他。”齊全壓低了聲音說,“這裡回京也還需要時間,你現在立刻下山還能趕在宮門關閉前傳信回去。不然你要讓太子殿下提著心熬過這一宿嗎?”
“傳信總有辦法。你以為主子要是知道了他這樣就不提心煎熬了?”
“達春哥哥,你不會撒謊嗎?”
達春噎了一下,說:“對,我……我就跟主子說他在山上跟住持相談甚歡要住一宿?”
“這其實也不算撒謊,對吧?”齊全道,“我哥今兒這樣肯定是下不了山的,在這裡住上兩三日,總也要等他想通了再說。”
“是。總之人找著了就行,剩下的讓他自己回宮再跟主子解釋吧。”達春猶豫了一下,又說,“我這就讓人傳信回去,我反正不敢跟主子撒謊,讓德住去說,我留在這裡搭把手。”
“那就勞煩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