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你別再想了,不可能的,他不會再來找你。我已經和阿佩說好,下個月你跟傅晟一起出國,去那邊繼續讀書,”還是他的母親,她的面容被一股憤恨扭曲,只能看見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你好好看看,他早就把你忘記了,要我告訴你多少遍?這個人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被甩來的照片上,程朔坐在酒吧卡座裡,和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接吻。
一張張,全是不同的男人。
異國他鄉無數個寂寞的夜晚,柏晚章總會回憶起當初第一眼看見那些照片時心髒幾乎要從內撕裂的感覺。這顆陌生的心髒,遠比他過去那顆堅韌、強壯,連情緒的潰堤都好比山崩海嘯,難以承受。偶爾他懷疑,或許這顆心髒曾經屬於一個精神病人,或是殺人犯。
他開始全身心地投入進了對程朔的怨恨中,一遍一遍反芻當時的痛苦。現在想,把他送走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一場連綿不絕的陰雨持續了七天,最後一天,他接到了一通久違的跨國電話,電話裡醫生告訴他:他母親走了──摔下樓梯,心髒破裂,救護車到的太晚,沒有搶救回來。
這是否是一種報應輪回?
得知這個訊息,他沒有流一滴眼淚。
從結束通話那通電話起,盤旋在心口久久不散的怨恨如同結束的雨季抽離了他的身體,伴隨母親的棺材一同下葬。
他要回去,回到程朔的身邊去。
恨他也好,記得他也好,忘了他也好。
這世界上,他只剩下他一個了。
“對不起。”
柏晚章輕聲說,眼眶擠出一排通紅的血絲,沒有眼淚。眼淚已經被煎熬幹了。
如果當初他沒有相信母親的謊言,那些照片,如果他沒有離開,是不是就不會和程朔錯過那麼多年?
不會再給那些外人,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機會?
千鈞一發,程朔奪下柏晚章手裡的針頭,遠遠甩了出去,一瞬間爆發出的速度連心跳都沒能追上,停下來後,急促地喘氣。
危機短暫解除,一股被壓抑的憤然沖到了頭頂,程朔吼道:“你以後能不能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當滿腔怒火不經意觸及柏晚章的手腕內側,戛然而熄,一盆涼水從頭澆至全身。
“這是什麼?”
程朔拽起柏晚章的手臂,死死盯著不放。
柏晚章浮出一抹淺笑,“你不記得了嗎?”
被扯落的藥膏貼下,觸目驚心的咬痕再也無法遮擋,連同真相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
數不清的新傷交疊在陳舊的疤痕上,透出由深至淺的紅,像一朵頹靡的紅玫瑰,已經開到生命的盡頭。僅僅是這樣看著,都叫人於心不忍,從脊椎冒上一股徹骨的寒意。
“你瘋了。”
程朔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想問為什麼,想問這是不是一個玩笑,然而除了這三個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只能靠這個想你,”柏晚章靠近他,“想象你在我身邊,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當從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程朔渾身濕透,跪在他身邊,呼喊他,拍打他,將他整條手臂掐出青紫,咬破了血。眼淚落在傷口上,痛,好痛,從未有一刻像那時一樣體會到活著的感覺。
別睡,救護車馬上就到了,馬上。他聽見程朔不停地叫喊,醫護人員在緊急包紮,流失的血液帶走了大部分體溫,他開始發抖,牙齒止不住打顫,給嘴唇咬出了坑坑窪窪的血,一條手臂橫到他面前。
咬這裡,程朔的聲音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