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不喜歡彈吉他,不喜歡複雜的指法與旋律,但過去除了遵循他母親的要求別無選擇。音樂如同那把將他困住的輪椅。
程朔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個午後,他央求柏晚章給他彈一首曲子,那時他們已經做出了那個決定,他想要在一切不確定開始前,最後聽一次柏晚章的琴聲。
“你要把吉他賣掉嗎?”
柏晚章斂著漠然的雙眼,“還不知道。”
程朔躺在草地上,看著樹葉間隙分割開的陽光,“要不你揹著吧,路上要是沒錢了,你就街頭賣藝,我負責收錢。”
柏晚章被他天馬行空的設想逗笑,抿了抿上翹的唇角,說:“我應該會送給一個弟弟,他一直很喜歡我這把吉他。”
“熊孩子嗎?過不了多久他肯定把你的吉他玩壞。”
“不會的,”柏晚章說,“他會比我更加珍惜。”<101nove.d開始播放起甲殼蟲樂隊的另一首歌。
車停了下來。
“你上次,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情?”程朔的唇開合幾次,終於將這句話透過喉嚨送了出去,彷彿一件巨大的心事落地。
“哪件事情?”
“就是,”臉皮厚如程朔,居然也難以抵擋住柏晚章純良沒有摻雜任何雜質的視線,他把心一橫,“吃飯的時候你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些觸碰與暗示。
他已經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覺了。
柏晚章靜靜地看著程朔,衣領前襟的幾枚釦子是敞開的,當脖頸側過時會拱起一個小口,可以輕而易舉地窺進裡面更深的內容。程朔將目光移開,柏晚章的聲音在同一時刻流入了耳裡。
“需要我解釋嗎?”
“不用。”程朔很快打斷。
“我原本以為你重新看見我會很高興,就像我當時的心情一樣,”柏晚章雙手扶住方向盤,將側著的額頭輕輕抵在柔軟的羊皮上,垂落的發絲蓋在他的臉頰上,灰色雙眼像醉了一般微微眯著,“你現在身邊已經有了別人嗎?”
“我......”
程朔捏了捏山根,傅紜星的臉在眼前不斷閃回,用極低的氣音道:“你得給我一點時間,過去那麼多年,我本來以為......”
“以為什麼?”
“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了。”
程朔說出口後就想要將那些字眼統統再贖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柏晚章將頭抬起,在車內柔和的頂光下,漂亮如瓷器的五官隱匿在扇形陰影裡,程朔視線一凝。
“你的手......”
柏晚章垂下手臂,斬斷了程朔緊隨的目光,袖口將露出來的藥膏一角遮蓋。
“我明白了,那以後我們可以做朋友。”柏晚章牽起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沒有意外,沒有芥蒂,幾乎就像柔軟的水毫不費力地從一端流淌到另外一端,“我為我第一次見面時的冒犯向你道歉,對不起。”
程朔愣住,他沒想到柏晚章能夠那麼輕而易舉地放棄,在說完這句話後,那持續了整整一晚的若隱若現的曖昧與勾引在一剎那消失殆盡,溶解在了夏夜潮濕的空氣裡。
“你......”
在他徹底反應過來前,柏晚章已經撤下了灰色瞳孔裡的一切,那些醉意,柔軟的東西,頃刻間藏在了一間不對程朔開放的密室,他說:“到了。”
程朔望向窗外,車停在了他家樓下。
車窗降下三分之一,柏晚章坐在駕駛座,朝下車後的他頷首,“再見。”
程朔也回了一句再見,他走進樓道,聲控燈嚇壞了翻垃圾桶的野貓,四散逃開。程朔爬上水泥鋪成的臺階,關上門,沒有去夠手邊的開關,他在一片暗色裡慢慢走到窗邊,隔著薄薄的布簾,樓下白色轎車勻速駛離了他的視野。沒有停留。
柏晚章沒有說晚安。
“你收到我的訊息了嗎?”好友焦急的聲音在電話接起的瞬間回蕩在車內。
<101nove.d,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變化,“我看到了。”
“你......算了,我知道我說什麼也沒用,”駱愷嘆了口氣,“但我希望你能認真地重新考慮一下,傅晟不是你可以惹的人,何況你們的這層關系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謝謝。”
電話簡短地結束通話,但螢幕並沒有暗下來,柏晚章斂著冷薄的眼皮,看著聊天框裡幾個小時前發過來的照片和訊息。照片中,程朔與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坐在一起耳語,越過了安全距離。柏晚章猜想,他們應該已經上過床,傅晟姿態裡的佔有與偏向幾乎不加掩飾。身體不會騙人。
他看著這張照片,直到螢幕自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