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轟隆——
程朔耳邊閃過一道雷聲,頭頂的夜空還和剛出來時候一樣清晰明朗,半輪月亮孤單地掛在那兒。他轉過去,傅晟矗立在巷口前的身姿包裹在一身幾乎要融化進周遭的黑色裝束裡,只有胸前的領帶夾隨著他的步伐傳遞幽暗的反光。
“你再說一遍。”
傅晟從黑暗裡走了出來。
真皮皮鞋碾過地上碎石細砂。
“重新見到柏晚章的感覺怎麼樣?”
“傅總,您要的資料。”
周俊將密封的牛皮紙袋擱置在傅晟辦公桌前,落地窗外林立的大廈在深夜依舊徹夜通明,照在牆上如圖精美擺設的鐘上,時針直指向9。
傅晟並未抬頭,詢問遲遲沒有離開的周俊:“還有什麼事情?”
“關於程先生被封鎖的資料我已經查到了,都在袋子裡,只是有件事......”
“說。”
周俊抿了抿嘴角,彷彿也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話極為荒唐:“那些資料,是十年前傅氏的人親自封鎖的。”
撕拉——鋼筆鋒利的筆尖劃破了紙面,傅晟揭起冷沉的眼,如同審訊室裡熾亮的燈泡直射向低頭的周俊,“解釋清楚。”
“目前只能確定,不是董事長做的。”周俊緩緩說道,“其餘的我都整理在資料裡,您可以看看。”
不是他父親,那隻能是一個職位比他父親還要遠遠高出的人。
傅晟單手摘下眼鏡,按揉了一下長時間伏案而幹澀的眼角,但傅老太太慈祥的面孔依舊在閉眼後浮現在一片漆黑的屏障前。
“出去。”
“是。”
門鎖輕輕合上的咔嚓蓋在秒針的走動下,傅晟視線移向桌面上那份薄薄的牛皮紙袋,裡面蟄伏著一個他等待了許久的結果。虛驚一場?或是另一個深淵?他設想過無數可能,但卻從未想過結果會是這樣一種情況——程朔是怎麼在十年前就和傅家産生聯系?
良久,彷彿等待了一個世紀,他解開纏繞的白線,開啟了一段被塵封在十年前的遺址。
“手續都辦得怎麼樣?”
出差前一晚,向來從不過問他生活的傅承海將他喚到跟前,一副有事要交代的模樣。
讀懂情緒是傅晟從小必修的學問,於是他微斂著下巴,用平緩沉著的聲音說道:“錄取信已經拿到,第一學期從九月份正式開始,我已經聯絡了航班申請航線,過去後的住宿和學校事項我也會在去之前一一安排好。”
傅承海點頭,面露欣賞,“我知道不用擔心你。”話音落下,他喝了一口放在手邊的茶,似乎是覺得燙,皺了一下眉頭,“到時候柏晚章會和你一起過去,做好準備。”
傅晟的眼皮跳了一下,“需要我提前聯絡好那邊的醫生嗎?”
“大難不死還換了顆心髒,過去的毛病早都好了,”傅承海不鹹不淡地說,“你用不著管他什麼,給老太太一個交代就行。”
那時他頷首,道了聲好,然後不再過問。
關於柏晚章的事情,他一向不好奇,不參與。每年有長輩在的家庭聚會上扮演一對好叔侄就是他們之間僅有的聯系。所以當幾年前從閑言碎語中聽見他這個病怏怏的叔叔與一個男人私奔,弄得轟轟烈烈差點連命也不要時,他的確震驚過,似乎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和印象裡對所有都不敢興趣的柏晚章關聯到一起。
他曾很多次以為,柏晚章活不過二十歲。
至於那個僅僅存在於聽聞中的‘私奔的男人’,從未以一個具象化的人形出現在傅晟腦海,也許潛意識裡認為,他還不夠格。一個不會與他的人生産生交集的普通人。而在他們的世界裡,‘普通’被重新賦予了貶義。
只知道那是一個不學無術帶壞了他叔叔的頑劣份子,在很多年後,包括他叔叔身邊從未有人再提起過這件荒唐的往事。
在看見手裡這份資料以前,這個惡劣形象仍舊以一個空白的剪影活在被他快要遺忘的意象裡。
傅晟禁不住低笑了一聲,放下那幾頁薄薄的紙,不知是諷刺,恍然,憤怒,還是其餘更多未命名的滋味糅雜在一起,拖著長長的嘆息泯滅在黑夜中的辦公室。
或許,他們傅家註定與程朔有著某種看不見的聯系。跨越時間,千絲萬縷。
真相遠比想象荒謬。
燃燒過頭的煙灰灑在手指上,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程朔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保持這個姿勢站了很久,喑啞地開口:“你都知道了?”
“聽說你們相處的不錯,敘舊了嗎?”
“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