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前,傅晟說道。
程朔頭也不回,丟下一句:“原話還給你。”
顯然,比起象牙塔裡的傅紜星,浸淫名利場多年的傅晟對待獵物更有十足的耐心,一場無形的拉扯就這樣徐徐展開,默契得不需要一言半語。
程朔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在他這裡,第一印象基本就斷絕了未來接觸過程中改變的可能性。他絕不會和開始就談慾望的人談感情。很不幸,傅晟從始至終就在這一行列。
燃燒殆盡的煙燙到了手指,程朔撳滅,口腔中的霧氣迴旋,勾起了舌根那一點來自記憶中雪茄醇厚的香氣,很快被壓制。
舌頭舔過後牙,捲去了那絲不易被察覺的躁動念想。
既然這樣,現在又在煩躁和猶豫些什麼?
雨天,醫院依然門庭若市。
程朔抖了抖傘上的水珠,站在臺階上往裡收卷,身旁的程萬木一路上念個不停,到現在也沒能打住,大意概況起來也就兩句話:一點小毛病,犯不著上醫院。
程朔是一向知道自己親爹的脾氣,等到老人家說夠了,才慢騰騰開口:“醫院就在隔壁,進來看看花不了幾個錢,你這膝蓋一到雨天就疼,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複查下沒壞處。”
程萬木說:“你就是喜歡把事情往壞了想,說的像我站不起來一樣。再說,我自己一個人也能來看。”
“你這兩條腿要是能自願邁進醫院裡,梅姨也用不著向我吐苦水,”程朔一點沒有給程萬木留面子,戳穿了他的大話,“行了,先進去掛號。”
程萬木權當沒有聽見,很有脾氣地揹著雙手,自顧自走向了醫院服務臺。
發給傅紜星的那番理由這回的確不是程朔瞎編。程萬木這些年身子一向硬朗,平時沒事就和老頭打打太極釣釣魚,退休生活好不自在。但年輕時的那場車禍到底埋下了病根,膝蓋留下一到雨天就疼的毛病,嚴重的時候連床都不下了,隨著年紀上去愈發嚴重。
要不是這回梅姨實在勸不動這個犟老頭去醫院看看,程朔也不會知道對方把他瞞得那麼好。
醫院裡空氣渾濁,每個科室門口烏泱泱擠著一片人。程朔把唯一個空位留給了程萬木,父子倆一坐一站聊了幾句天,等久了總覺得憋悶得慌。
剛才上來的時候記得路過一個自動販賣機,程朔打了聲招呼,往回走去買水。拿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瓶可樂,後者自然是給他自己買的。靠著醫院欄杆擰開喝了兩口,稍稍舒坦些。
散漫的餘光垂向下方一樓,正值午後,人頭攢動,從高處往下看似乎所有人都長的一個樣。然而一道背影驀地闖入了視線邊緣,時間定格在這一刻,可樂未消的氣泡在胃裡炸開,直沖大腦。
呼吸慢了下來,程朔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也沒有來得及去想,他緊盯著人群中那道頎長清瘦的背影,雙腿不受控制地跑起來,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一樓。
然而,喧鬧的大廳裡已經再尋找不到那道讓他失神的背影,一切恢複往常。
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也被扼在了急喘而緊澀的喉嚨裡。
大概是誤會了他怪異的行為,守在門口的保安上前道:“有什麼急事?醫院裡不能跑步知不知道。”
“對不住。”
程朔道了歉,目光始終長遠地凝視著醫院外繁忙的道路,抽搐的心髒也像是消了氣泡的可樂,一點點沉回平靜的刻度。
有十年了嗎?
連記憶都模糊,為什麼還會在看見一道僅僅相似的背影時就荒謬地想到柏晚章?一個明明已經死去十年的人。
甚至連正臉都沒有看見,只是憑借第一眼那股難以言說的氣質,連線起靈魂深處一片戰慄。
他大概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