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晟笑了一下,完全是程朔根據他嘴角的弧度猜測得出的結果,聲音仍然是同一個平靜的音調,但或許是車內空間太逼仄,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沉厚:“我說的事情,你可以考慮一下。”
“你說的什麼事情?”
“我在病房外和你說的那件事。”
程朔無語了幾秒,“你除了表達了要讓你弟弟意識到成人世界的齷齪這個意思以外,還說了什麼?”
傅晟覷了他一眼,“最後那句話。”
最後?程朔想了幾秒,驀地輕笑出聲,“怎麼,他給不了我的東西傅總就能給嗎?”
“別這樣叫我。”
傅晟抬手摘下了眼鏡,緩緩合上兩根銀絲鏡腿,半落眼簾,遮住了深灰色的瞳孔,看來今晚的事情也讓他稍微有點疲憊。
校慶演講,長輩出事,中間和之前的時間看上去都用作了處理工作,就連在醫院裡也不忘打電話吩咐下屬。程朔心底的那一口氣不知怎麼洩了幾分。
“行了,好好說話,”他說,“我不知道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反正我覺得你瘋了,換我是傅紜星,我也覺得你瘋了。”
傅晟並未言語,而是回頭掃了眼後排座位上幾個毛絨玩偶,方才被程朔塞進來,經過這一路,有幾個原本好好坐著的玩偶已經東倒西歪。傅晟說了一句和前面談話內容毫不相幹的話:“今晚玩得開心嗎?”
程朔皺眉,“你別扯開話題。”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很開心,”傅晟繼續說,“也許你之前說得對,我不瞭解他,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只是一味的按照我最熟悉的方式對待他。但他並不喜歡,甚至因此要和我反目成仇。”
程朔對他們兄弟之間的恩怨沒有一點興趣,或者說,不是在現在,“你到底想說什麼。”
傅晟偏頭看向他,沒有了隔障,深灰色的瞳孔在暖光下透出一絲謊言般的柔軟,以至給人冰層漸融的錯覺,“程朔,我不是一個好人。”
“原來你自己知道。”程朔嗆了一句,壓住心跳一瞬間的錯拍。
“小的時候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哪怕我樣樣做到最好,家人所關心的仍然只有傅紜星,到後來,甚至不再掩飾偏心。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偏愛是不需要理由。我從來沒有搶過他什麼東西,但他卻搶走了我的很多東西,包括我父母的婚姻,我原本的家。”
傅晟停了一下,車內十分安靜。
“這次,換我去搶走他的東西了。”
程朔只覺得荒謬,這件事和他有什麼關系,“我難道是什麼戰利品嗎?”
“你不是,但是你能讓他痛苦。”
“這又不是唯一的方式,”程朔說,“你還不如承認你就是想用這種方式讓他厭惡我,然後達成你最開始的目的。”
傅晟說:“這兩者並不沖突。”
程朔厭煩了一個接一個啞謎,直截了當道:“所以呢?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傅晟看向他,上身微傾,這個距離似乎恰好停在陌生與親密之間的那條線上,留給人遐想,“一定要我說的那麼明白嗎?”
程朔不知怎麼有點心煩,用於掩飾切切實實感受到的一陣慌亂。
他見過很多很多的人,但從沒有一個像傅晟這樣複雜。他的家庭,過去,註定了他就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程朔第一次意識到,不是隻要說了‘不’字就能夠輕松地拒絕一個人。他突然有點後悔,當初那麼沒臉沒皮地賴上對方,只不過是想看傅晟厭惡卻又甩不掉的模樣,想看一個自詡精英的家夥反過來被一個無名小卒捉弄。可是誰也不知道,傅晟眼底的偏見與冷漠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被另一種情感所替代。
程朔不想深想。
他笑了一聲,“你再這樣,我會以為你喜歡上我了。”
程朔的本意是想自嘲,趕快略過這個奇怪的話題,哪怕傅晟並未說什麼出格的話,但到了這個地步,語言的作用已經微乎其微。
像傅晟這樣的人,絕對不會說什麼肉麻的話,更不可能真的承認喜歡他。事實也果真和程朔預想的一樣,傅晟蹙了下眉,說了一句‘怎麼可能’,在程朔即將放鬆下來前,平淡地丟下了第二句話。
“但你想這樣理解,我也不介意。”
程朔第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以為聽錯了,“什麼?”
傅晟十分貼心地附上了另一種說法:“我們可以繼續維持這段關系,我是指,長期。”
程朔已經數不清楚這是今晚第幾次宕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