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許久之後,直到外面有人傳信稱西郊別院之亂已被平定,天家才緩緩說道:“將景韜和景悌押入宗正寺,朕乏了,後面的事交由太子來處理罷。”
圓月西沉,天色熹微,一夜的風雨激蕩被晨光洗刷,只餘夏日微風。太子雷霆手段,將一眾參與謀逆的文臣武官捉拿入獄,早已被赤霄院查實的證據盡數送至刑部吏部,大半朝廷為之震動,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屬於夏祌的時代,提前到來了。
夏景韜帶人殺入皇城時,特意命人放火燒了言清租住的小院,雖然火後來被撲滅,但那小院已無法住人。宮中繁忙,許箐不願住在重熙殿,便先隨即墨允一同住進了赤霄院。赤霄院畢竟是王府規制,又在內皇城,住著舒服,往來也方便。
在太子忙著恩威並施之時,夏景宣隱去身形,獨自進入了赤霄院。即墨允知趣地給他們留了空間,藉口協助調查,往刑部去了。
“那一日,你為何只留重熙殿內燭火?”夏景宣問。
許箐輕輕搖頭:“你明知故問。”
“為何不同我說?!”夏景宣紅了眼眶,“你終究還是不信我。你可曾想過,若你當時一走了之,我又該如何?!”
許箐拿出這幾日來一直貼身放著的那本《皮子文藪》,說:“那日情況危急,我不想你分神。”
夏景宣打落那書,上前一步,抱住許箐說道:“即便你要走,也該同我商量,將事情做完。你若當時從東宮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太子絕對不會放棄尋找你,未來天下都是他的,你又能逃到哪裡去?!”
“子雋,你該信我的。”許箐輕聲說。
夏景宣埋在許箐肩頭,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怕你離開,可你沒能離開我又覺得可惜。言郎,以後恐怕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離開了。你要怎麼辦……”
許箐嘆息:“再說吧。”
夏景宣不曾放開許箐,只悶聲道:“三哥和四哥被圈禁於宗正寺,非死不出,七哥和八哥禁足在府中,後宮幾位娘子也都被賜死,如今只剩下二哥和九哥了。”
“我知道了,子雋,你要保重。”許箐輕輕拍著夏景宣的後背,“這次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是局中的一環,太子現在利用你,日後恐怕——”
“別說了。”夏景宣打斷道,“我都清楚,也都明白。你知道我怕什麼,阿清,我求你,別再讓我這般擔驚受怕了。”
“好。我答應你。”許箐低聲說,“子雋,那本《皮子文藪》可是孤本,被你扔在地上了。”
“什麼孤本不孤本的!”夏景宣情緒幾近崩潰,幾番自我調整,好歹平複下來,卻仍不願離開許箐的懷抱。
“我應承你的事從未想過食言,我原是想事後拿著那本書去見你,只是……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許箐哄道,“此處畢竟是赤霄院,我們若再如此,怕是要被發現了。”
夏景宣這才戀戀不捨地松開了許箐。許箐抬手擦掉夏景宣臉頰上的淚,輕輕笑了一下,說:“不要哭鼻子,會變醜的。”
夏景宣垂首抽噎兩下,終於破涕為笑,彎腰撿起那本《皮子文藪》,輕輕拍落那上面的塵土,道:“我不要孤本,我想要你的墨寶。”
“我字不好看。”
“我喜歡就好。”
“好。”許箐寵溺地揉了揉夏景宣的眼角,“要什麼字?”
“要……我一時想不出,總之要你寫的。”
“知道了。我還欠你一幅字。”
“我回來了!”即墨允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二人快速收拾好自己,待即墨允進屋時,已看不出二人方才曾那般情緒激動過。即墨允帶回來一個訊息——天家已命禮部和太常寺做準備,擬定由夏景宣為使,替太子往沈宅去納採問名。
“婚期定在何時?”夏景宣問。
“天家的意思,怕是要盡快。”
夏景宣皺了下眉,猶疑著問:“天家他……?”
即墨允點頭:“自那日起便不大好了。”
夏景宣重重地嘆了口氣,問:“還有什麼訊息?”
“還有就是我收到的訊息,正式奏疏尚未遞入京中。”即墨允道,“端淑公主有意招許叔亭為駙馬。”
許箐倒吸一口冷氣,險些露了痕跡。夏景宣卻道:“駙馬不領實職,許叔亭如今手握重兵,天家怕是不會準。”
“準與不準,要看太子是何態度了。”許箐說,“端淑公主與天家已離了心,此事天家若不準允,按照端淑公主的性子,再逃一次也並非不可能。可如今公主已在北疆立威,若是她再逃一次,牽扯的便不止她一人了。天家與太子一定會再三斟酌掂量。”
“難道天家會為了端淑公主破例?”即墨允問。
夏景宣:“駙馬都尉不領實職只是昔年太宗朝時兩位郭氏駙馬亂朝之後預設的慣例,而非仲淵律明文規定。即便許叔亭真成為駙馬都尉,他與公主共同領兵也並非不可。言郎說得對,這事的關鍵在於太子。太子若信得過端淑和許叔亭,那麼此事反倒對軍中有很大助益。”
“對太子本身也有很大助益。”許箐語氣平靜地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