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郎?可是有何不妥?”
許箐走回到夏景宣床邊:“方才原是想問你這暗室的,但現在……或許有更大的事。我已出了東宮,不便此時回去,勞你讓人傳個信去東宮,請太子稍留意一下寧妃。”
“這是為何?”夏景宣不解。
許箐:“我在暗室中能聽得外間對話,方才公主的一句話,若是真的,恐有不妥。”
夏景宣仔細回憶片刻,問:“你是說……若為男兒當上陣殺敵那句?”
許箐頷首:“這話若是公主自己想的,倒還罷了。可方才公主說,這是寧妃說的。寧妃的父親韓居正是樞密直學士,韓居正的養子韓世康領了武職,又娶了覃老將軍的女兒。而寧妃的叔父韓——”
“韓秉,韓敦之。”夏景宣提醒道。
“對,韓敦之是宣政閣學士,現在領的是禦史臺的差遣。韓家兼具文武,原本天家就已有意削弱覃家勢力,寧妃那句話若被有心人利用,輕則是後宮妄議朝政,重則……”重則,可視為有謀逆之心,更要命的是,韓家本就與覃家休慼相關,而覃家又掌兵。許箐總覺不大安穩,卻又怕是自己太過敏感,便道:“但願是我想多了吧。”
“穩妥起見,我這就讓苗新傳信去東宮。”夏景宣道。
夏景宣同苗新交代傳信後,才向許箐解釋道:“太|祖皇帝精通機關暗門,昔年曾藉助地道暗室絕處逢生。太宗皇帝即位後便下令,凡京中親王府邸,皆循太|祖舊例,於寢殿起居之所設機關暗門,並囤糧存水,以備不時之需。”
原來前輩還玩過地道戰。許箐不由得鬆了口氣,說:“我還以為你存了旁的心思。”
“我若存了旁的心思,定然早知會你了。”夏景宣笑了笑,“畢竟若能得你籌謀,我必能得償所願。”
許箐忙阻攔道:“莫要說胡話了!”
“只此一句。”夏景宣換了個姿勢,撐在懶架兒上,複道,“方才你說那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估摸著不至於到極差的境地。韓娘子在宮中多年,向來有分寸,三姐雖看似憨直,實則謹慎,她……咳咳咳……”
許箐忙上前替夏景宣輕輕拍背順氣:“今兒話說多了,還是歇歇吧。”
夏景宣捂著胸口猛咳了一陣,好歹緩了過來,擺了擺手,只倚著懶架兒喘氣。
許箐替他拉了拉寢被,問:“怎麼病得這樣重?可用了藥嗎?”
“你既來了,我就可以用了。”
“胡鬧!”許箐皺著眉說,“我若不來,你難道要一直病下去嗎?!”
“我總是貪心,得了一點,便想要更多。”夏景宣啞著嗓子說道,“我以為我可以不著痕跡的,卻終究還是敗在了‘情’字上。你比我灑脫太多,我想困住你,卻又怕真的困住了你。”
許箐避開那灼人的目光,抬起手摸了摸夏景宣的額頭,嘆息道:“難怪你這般虛弱,竟已燒成了這樣。”
“言郎,別厭煩我。”
許箐:“我聽聞宮中有種秘製的藥液,名為酒精,你去命人取來,兌了水後以細布蘸了,塗在額頭頸部腋下等處,比溫水擦身要更好些。”
“言郎……”
“若你不吃藥,我決計不再踏入你王府半步。”許箐狠了心,“你若真是為此傷了身,要讓我如何自處?還是說你認為以此為要挾便可以讓我留下?我原以為你是個明事理的,卻沒想到你也會做出這等自輕之事。我不喜太子以自身為餌設計旁人,是因為我不喜歡看人作踐自己,換作是你,我同樣不喜,甚至更為難過。你以‘情’字為藉口,行的卻是算計之事。我在東宮日日籌謀算計旁人,難得清閑時還要被你算計,我不累嗎?更何況,若真有情,何須算計?”
“我……”
“你自矜於皇子身份,卻發現我不會因此而高看你一眼。起先覺得新奇,但時日漸長,你便認為,在我心中你並不比旁人多出些什麼,甚至以前引以為傲的這親王身份反而成了累贅,便又生出了許多旁的煩惱。你心裡酸苦難耐,才做出這等事情,我都能理解。可你既然知道名利於我如過眼雲煙,便該明白,我所在意的從來都不是什麼身份地位。我是方外之人,卻並非那山野之中的僵冷頑石,我對你如何,對太子如何,對宮中的內侍和街上路人如何,你當真看不清想不明嗎?!我不會對著太子說什麼尋一隅天地自在,也不會捂住苗新的嘴不讓他說過分的話。我以為上元那夜你已懂了,誰知你卻又這樣折騰自己。”
夏景宣哽咽著:“你別惱……”
許箐輕嘆一聲:“罷了。今日話說多了,你還在病中,先歇著吧。”
“別走。”夏景宣抬起手,直接環住許箐的腰,埋在他肩頭顫抖著哭了出來。
“我害怕……”夏景宣道,“我總是求而不得,只這一點私心得到了回應,你可知我有多歡喜?可你那般清醒獨立,上元夜說了那樣的話,卻又真能忍住三個月不曾來看我一眼。我託病不能進宮,是躲了紛爭,卻也徹底避開了你。你了無牽掛,我怕一朝夢醒又只剩我一人。”
許箐抬起手,輕輕拍著夏景宣的背:“不哭了,是我話說得急了,對不住。”
“不……不是的。”夏景宣抽噎著說,“是我對不住你。我其實只是想要見見你,聽你說句話,可我又不想顯得自己太過卑微……你說得對,我何必算計於你啊!”
“好了。”許箐揉了揉夏景宣的頭,“本就病著,我又惹你哭這一通,實在是我不好。一會兒苗新傳信回來見你這模樣,怕是要以為我怎麼你了。我懂你那些心思,也並非真的惱你那些根本算不得算計的算計,我是心疼你作踐自己身子。你還小,若真落下病根,未來吃苦的是你自己。”
夏景宣把頭抵在許箐肩頭,呢喃道:“我知道了,言郎,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五郎?”許箐托起夏景宣,見他已近脫力,連忙挪開懶架兒讓他靠在疊起的條褥上,“藥在何處?”
“一會兒苗新回來會弄好的。”夏景宣虛弱地說,“東宮事忙,你不必陪我了。”
別扭的小孩兒!許箐腹誹了一句,抬起手替他掖了被角,道:“我此時若轉身走了,難道你就真的開心?怎麼就不會說句實話!既難受便先睡吧,我陪著你,待苗新回來再做打算。”
夏景宣輕輕應聲,很快便睡了過去。